，人還是你手下殺的，你想阻止，但沒來及，怎樣？……反正人都死了，被殺的死了，殺人的也死了，死無對證，死無對證！人都是死人殺的，巧是巧了些……除非另有目擊者，不管，不可能有！死無對證，死無對證，干他娘的，人是死人殺的，就這么說！”陳胖子合上文件簿，肥鼻子上激動得冒了油，額上也出了細汗。掏出手絹抹一抹，連黃豆眼都抹得晶亮。他曾在日本留學學習法律，日本式的規矩刻板半點沒學到，中國小市民用在討價還價上的智慧卻被他發揮到極致。他替人辯護時，胳膊亂揮，唾沫橫飛，抓住個漏洞便鉆營到最頂尖，絲毫不怕輿論的謾罵和旁聽者的諷笑。陳胖子熱愛犯眾怒，尤其熱愛看體面的老爺小姐跳腳，這是他答應接這個背后有政府授意的案子的最大原因，也是蕭秋水找上他的最大原因。他將小市民買菜時的斤斤計較和渾水摸魚，照搬到法庭上，用來肢解那些向西方學習的律師的紳士型的詭辯。每當他打贏了官司，便是小市民邏輯的偉大勝利，胳膊上舉，粗短的食指沖天直豎，模仿那屹立在美利堅國東岸的自由女神像。

李沉舟點點頭。陳胖子是個人才，他想。

陳胖子受到鼓舞，興致很高，“蕭先生，吶，謹慎起見，我們要密切關注警局的動向，看他們有沒找到其他目擊者。要做好準備，做好準備?！倍淌种笓u動，示意蕭秋水記下。

蕭秋水有點發窘，陳胖子有才是不假，卻未免太不體面?？墒浅怂?，又有誰肯出這個頭？蕭秋水本心并不同意陳胖子處理問題的方式，他喜歡的是公正和真相，而不是小市民的智慧，但是這一次，他決定聽陳胖子的。他鄭重地寫下需要重點注意的地方，在心里笑了笑，自然抬起眼來，正正跟李沉舟的撞上。??！——

可是李沉舟僅瞧了他一眼，便又轉了開去。陳胖子口渴了，自來熟地拿過桌上的碗，用水壺倒茶，不介意茶涼，咕嘟咕嘟仰脖飲盡。

“呵——”舒服地嘆一長聲。李沉舟瞧著陳胖子，眼里閃起笑意，連嘴角都彎了起來。

蕭秋水心里直發堵，筆尖停在一處，停了好久。

“好了，今天先到這里?！标惻肿雍韧瓴?，開始收拾東西，夾著包和帽子，滿意地站起來，“李幫主，請放心，一切交給我，請放心?！北阃庾?，叫警衛來開門。

李沉舟點點頭。

蕭秋水跟著收拾，拿起包和帽子，走到門邊，回頭一望。

還是一片潑辣的白光，還是光里清晰的浮動的灰塵，李沉舟坐在光和灰塵后面，垂目、輕眨眼——對著空氣，而不是他。

趙師容又坐在了秦淮商會的辦公室里，面對著柳五。如果她還是當年春閨里那個糾結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自由戀愛的趙三小姐，用幻想來填充大部分的生活，用里看來的故事當作未來的雛形，她必是沒什么勇氣坐在這里的。單說桌子對面柳五的目光，在趙師容看來好比那陰濕滑膩的青苔上滑游而過的蛇嘴里那嘶嘶的紅信，一點點地舔舐著她的面孔，將那股陰濕滑膩浸潤到她的皮膚上、骨頭里。

柳隨風一點一點端詳著趙師容，嘴角似笑非笑。趙師容今天打扮得很美，讓他既想遠觀，又想褻玩。

趙師容挺起身子，迎上那陰濕滑膩的目光，那目光又遜順又狂熱，有脫韁的危險。然而趙三小姐并不恐懼，緊要關頭，趙家的商人作風在她身上占據了高地，當當地響著的是父親趙學禮掂量古玩的聲音?！懊繕訓|西都有其價值，也都能用來交易，只要代價合當?！壁w師容同意這一點——除了她對李沉舟的感情。她對李沉舟的感情，是她今生唯一一次純粹的愛戀，不含任何雜質的完全的情感投注。她甚至不要求李沉舟的回報，不需要他以同等的熾熱來愛戀他。一個可愛的人，完全配得上趙三小姐毫無保留的傾慕和付出。

而今她準備著付出，且預備不計代價。她問柳五，“你找過梁襄了嗎？你與他有師徒之誼，他不見了你一點兒不急？”

柳隨風討厭別人對他進行情感要挾，但對趙師容可以例外，“梁襄離開南京了，有人在火車站見過他，我問過了?！蹦抗鈬@著趙師容來回游動。

“人去上海了？”

“嗯?！毙牟辉谘傻?。

“人被朱順水弄去了，你知道嗎？”雖然不確定，她決定這么說。

“哦？”柳隨風的回答。

趙師容身子前傾，“沉舟急著去上海找梁襄，你能不能快些把商會抵了，讓他好去上海？”

柳隨風的目光停止了游動，開始一點點地回收。趙師容盯著他。

“你去見過大哥了？是大哥叫你這么說的吧？”又是似笑非笑。

趙師容眼神冷下來，“你還當他是你大哥？”到底沒忍住。

柳隨風嘴角緊繃，心里叫喊：他是我在床上的婊/子！——不敢真叫出來，換上一句，“趙姊何出此言哪？”

趙師容吸一口氣，耳邊是李沉舟不斷叮囑他的“你好好跟他說，不要發急”。哼，李沉舟的六個兄弟，她誰都看得慣，誰都說得來，除了這個柳五！從頭到腳，像是從常年不進陽光的陰暗角落里走出來的，看到誰，便讓誰身上冷上一點，陰冷陰冷，這不是成精作怪又是什么！

趙師容擰起眉，開始談生意，“沉舟是非去上海不可的——你說罷，怎樣才能把沉舟保出來，說你的條件吧！”

柳五眉心一跳，一股狂喜油然而生。便是如此簡單？光輝夫婦沒招了，他成了走棋的那個人？難以置信——便是如此簡單？多年的處心積慮、輾轉反側、自我懷疑——便是如此簡單？

竭力克制著情緒，看著趙師容，嘴張開了又合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趙師容被他眼里的狂熱駭了一跳，陰冷之子突然熱烈起來，還不如平日的陰冷好。

“你的條件——”她出言提醒，讓柳五回到談話上來。

柳五定睛看她，高潔的趙三小姐啊，居然還問他的條件！他的條件，自始至終只有一個，難道她到現在還不知道？

“跟李沉舟離婚，”他道，趙師容微微蹙眉，“然后，跟我結婚?！?/br>
趙師容怔住。柳隨風對她微笑，“你和大哥的婚姻不算數的，你們是私自成親，連父母寫的結婚證都沒有。不過這樣也好，省得在報上宣布離婚了?！?/br>
趙師容一動不動，臉色有點白。

柳五溫柔地喚她：“師容?！鳖D一頓，又喚一聲，眼里是從未有過的歡喜，“師容，嫁給我罷！我絕不跟大哥一般，娶了你還有別的女人……和男人，相信我，我只有你一個，也只要你一個?！?/br>
趙師容攥著拳頭，慢慢站起來，她覺得自己可以離開了。柳五的眼里現出自己的影子，她頂好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