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沒意思，隨便說說……”

而正是這種無謂的弦外之音，讓秦樓月產生了更多的恐慌。

“秦老板，令尊是在跟李沉舟密談之時去世的……”柳隨風試探地轉變話題。

“我全家都是被你們權力幫殺害的?！鼻貥窃碌哪樕幊料聛?。他盯了柳隨風一眼，隨即轉開視線。

柳隨風一指置于唇上，眼神譏誚而聲音悲戚，“這……實在抱歉——我都是聽令于李沉舟的?！?/br>
秦樓月又盯了他一眼，眼里有憤恨和懷疑。

柳隨風垂下眼瞼，“說起來，秦老板有沒有想過為令尊報仇？”

秦樓月迅速瞥了他一眼，“我不想殺人?！?/br>
柳隨風笑了，“當然不是殺人。以牙還牙是野蠻人的做法，我的意思是……”

秦樓月注意地聽著。

“寫匿名信，到報社舉報，或者告上法院?！?/br>
秦樓月疑慮地瞅了他一眼，“我惹不起李沉舟，我沒有證據……我還有……”

柳隨風理解地點頭，“我明白，你還有可愛的小師弟要牽掛，你不能有事。所以，我才找你來跟你談生意，我可以保證你不會有事，還可以安排你跟你師弟一起安全地離開南京，到南方去，還能向你們提供一筆安身立命的費用?！?/br>
秦樓月沒有說話。他看了看窗外，時間已經不早了。冬日晝短，眼看傍晚就要來臨，阿柳現在怎么樣了呢？

“這么做你圖什么？”他問柳隨風。

柳隨風回答地非常干脆，“我討厭李沉舟，我不想再居于人下，我想要李沉舟消失?！?/br>
秦樓月默然。他看出，眼前這個叫“五爺”的男人似乎想要□□，這一點很說得通，可為什么他就是覺得這里面還是有不對勁的地方？

“當然，我們不用著急，匿名信怎么寫，怎么上法院訴狀，我們可以慢慢研究……”

秦樓月驀然問道：“你不怕我把你這番話告訴李沉舟？”

柳隨風的回答是：“你不怕你的師弟有個三長兩短？”

秦樓月再度沉默：碑亭巷的小院兒并非固若金湯，屈寒山也沒有三頭六臂。

“我怎么才能相信你？事成之后你不會害我滅口？”

柳隨風笑得好似春江水暖，“還是那句話，你不怕你的師弟有個三長兩短？……秦老板，你不得不信我?！?/br>
秦樓月垂下頭。他恨眼前這個笑得恣意的男人，更恨李沉舟。

“你為什么一定要找我？你完全可以……”

“秦老板，”柳隨風打斷他，“如果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事，我就不想偷偷摸摸?！?/br>
“況且，看在令尊的面上，秦老板也義不容辭?！?/br>
秦樓月兩手抓著椅子邊沿，訥訥道：“我早就不想這件事了，你為何又要提起來？我只想帶著阿柳，平平靜靜地過日子。我只是個懦弱的男人，我不想當英雄?！?/br>
柳隨風冷眼看他，“你很快就可以跟你師弟過你想要的日子了?！?/br>
秦樓月仿若未聞。

“好了，秦老板，就這么決定了。你可以回去好好想想……對了，今天的事，要是有人問起來，特別是李沉舟問起來，就說是我找的你，為的是問你是怎么侍候李沉舟的，以及——男人和男人之間到底是怎么做的?？傊?，就是那一方面的事，隨你怎么說，說的越不堪入耳越好?！绷S風以手加唇，笑得曖昧起來。

秦樓月頓覺尷尬，眼神躲閃著。

“其實，如果秦老板不介意，我還真想討教一番，你跟你師弟平常是怎么親熱的？”柳隨風十指交叉，向秦樓月靠過來。

秦樓月一驚，急欲站起。柳隨風一把按住他，“還有，你跟你師弟除了上床，還做什么別的事情麼，譬如，你們真的會談戀愛？”

秦樓月張口結舌地看著他，血迅速向他臉上涌來。

柳隨風戲謔一笑，放開手，“好了，秦老板，就不多留你了。下次何時見面，我會讓人通知你?，F在，你臨走之前，請在這張紙上寫下你的名字?！?/br>
秦樓月不解，“為什么？”隨即反應過來，“你要模仿我的筆記寫匿名信？”

柳隨風將毛筆遞給他，笑道：“請揮毫吧，秦老板?！?/br>
兩輛人力車前后腳跟著，往碑亭巷方向而去。

前一輛車里，柳橫波整個人癱在李沉舟懷里抹眼淚。李沉舟讓他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一遍，柳橫波幾乎把頭埋到坐墊上去，抽抽搭搭地把自己如何鬧著要出門，如何跑到大街上去，又如何想吃棉花糖阿秦回去取錢的事兒說了。

“我吃完了棉花糖，還不見師哥回來，”柳橫波聲音小若蚊鳴，“等急了就跑回去。前后院都看了一遍，都沒找到阿秦，問那兩個阿媽，都說沒見著師哥……”

李沉舟有點心不在焉，“后來呢？”

“后來，”柳橫波撩起眼皮，偷偷瞥了李沉舟一眼，“我就急得哭了?！闭f完適時地抽起鼻子。

李沉舟簡直被他氣笑了，“不是問你這個。后來，屈寒山該回來了吧？”

“哦對對！”柳橫波猛點頭，“老先生后來回來了，我就哭著去找他，讓他幫我找師哥。老先生說還是先來請示李大哥你比較好……然后，我們便坐人力車來找你了……”

柳橫波說完了，整個人縮成一團，靠在李沉舟懷里，眨巴著淚眼去瞅李沉舟的臉色。

屈寒山當然知道該到哪里去找他，李沉舟想。他的行蹤向來是不瞞著屈寒山的，這不僅是信任，也是為了安全起見。

“李大哥，”柳隨風癟著嘴喚他，“你是不是生氣了？”

李沉舟低頭看看他，小東西這會兒正正像一只怯生生的小動物。楚楚可憐這一招，很平常，也很管用，至少對李沉舟很管用。李沉舟從不對示弱的人下手，更不用說像柳橫波這種弱不禁風的小東西。

弱不禁風，卻挺能闖禍。

李沉舟心里嘆口氣：“我沒有生氣?！彼拇_沒有生氣，他只是很無奈。今晚，本來一切都很美好。不是表面上那種一覽無遺的美好，清楚明白，纖毫畢露；而是那種暗流涌動，峰回路轉，讓人回味不已的美好。你得到了某種暗示，正是你期待的那一種，你知道這種暗示意味著什么，暗示你的人也一樣。暗示，就像蜻蜓點水，盡管一觸即收，被觸動的水波卻一圈圈地漫漾開去，波及到更遠的連蜻蜓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然而，這種美好的暗示，這種蕩漾的水波，如今蕩然無存。一顆丑陋的石子撲通一聲投進了池塘，一時間，群蛙亂噪，水花四濺，蜻蜓不知所蹤。

李沉舟攬著小東西，心情有點焦躁。把秦樓月找回來不算什么難題，不過要想完璧歸趙就不好說了。但是真正的難題，不是秦樓月，而是……

他想著蕭秋水可能會有的反應，心情由焦躁轉為郁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