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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好了一切從簡,旁的規矩也用不著在意,太史局占卜出的吉日近來就這么一個,兩邊都不想再拖,婚禮就定在和長寧出嫁同一日。 長寧的嫁妝是真的足,加封長公主,在名義上享萬戶,嫁妝封箱后裝了長長的一列馬車,浩浩蕩蕩得真有點十里紅妝的意思。箱內裝著成卷的帛,用黃金壓箱,連同長寧這個人一起,當作銜羽可汗領著回紇軍從遙遙三千里外趕來的報酬。 少時就有過一面之緣,后來又在府上住過,謝忘之知道若是不出什么大亂子,長寧這一去不會再回長安城,啟程前的這一面就是永訣,她多少有點舍不得,送長寧上馬車時依依惜別,捏在手里的扇子半天都沒遞過去。 長寧倒還是那副渾不在意的樣子,她長得冷,上了新嫁娘的妝容,眼尾飛紅,也不顯得嬌媚,反倒有種冷艷的肅殺,似笑非笑地瞥了謝忘之一眼:“怎么,還把這扇子捏手里?再不給我,別人還以為你要搶人?!?/br> “……胡說什么呢?!敝x忘之忍住心頭的那股酸澀,生怕哭出來不吉利,把扇子遞給長寧,“那就給公主了?!?/br> 長寧笑笑,從她手里抽了扇子,半遮著面,端正地坐在馬車上。執扇遮面是長安漢人的規矩,女孩一旦拿團扇遮了面,就是出閣的意思,隨行的侍女瞄了一眼,當即打落車簾。 車簾垂落,遮去一身綠衣的女孩,那個瞬間謝忘之聽見長寧輕聲開口,無悲無喜:“珍重?!?/br> 她想回答,但不知怎么噎了一下,等她咽下一口唾沫,長寧坐著的馬車已經走了,再說也聽不見。謝忘之終歸沒能把那一句“珍重”還回去,沒能給長寧一點出自長安城的東西。 雖然是送嫁,也沒有追上去的道理,馬車一走,陪著謝忘之的宮女上前,遲疑片刻該怎么稱呼,最終還是選了個不會出差錯的:“娘子,差不多了?!?/br> 送走了長寧,接著就是她的婚事,謝忘之把那點酸澀壓回去:“好,走吧?!?/br> “請娘子跟奴婢來?!睂m女低頭應聲,引著她往蓬萊殿的方向走。 謝忘之走了幾步,不知怎么,忽然轉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個熟悉的身影。 一身禮服的郎君孤身一人站在遠處,遙遙地看著排成一列的馬車去往丹鳳門。隔得太遠,謝忘之看不清李齊慎的臉,只看見風吹起他漆黑的長發,灌進大袖里,吹得那身玄色的禮服仿佛天人羽衣。 ** 蓬萊殿。 這回的婚禮是真的簡,設宴只用了個麟德殿,請的人不多,用作新房的寢殿也沒怎么裝飾,只換了被褥床帳,桌上壓了對鮮紅的喜燭,算是給屋里添了幾分喜氣,看得出這是新人要共寢的地方。 宮里剛整頓完,大半的金帛珠玉讓長寧帶去回紇,連把像樣且合適的團扇都找不出來,謝忘之手里用來遮面的那把還是崔適臨時畫的扇面,畫的是云破月來,清清淡淡,只在角落里染了幾點桃花,倒和她沒怎么上妝的臉很搭。 寒酸是真寒酸,謝忘之卻覺得挺好,她見識過世家嫡女的極致奢華,也曾在宮里挑燈對著賬本盤算,富貴貧賤都經歷過,于她而言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她和李齊慎曾經在刀鋒上行走,等著明天太陽升起,落地的要么是壓在心里的石頭,要么就是人頭。 生死間走過這一遭,再糾結聘禮和嫁妝,糾結一場可有可無的儀式,實在是沒意思。哪怕李齊慎一件聘禮都拿不出來,指著天上月明江上清風來求娶,她也能一口答應。 不過以李齊慎直來直去的心思,大概壓根想不到這些,要真是兩手空空,天知道他會弄出什么來。 謝忘之撫過團扇上的花月桃花,沒來由地笑了一下。 笑意還沒收回去,屏風外邊投出個修長挺拔的人影,謝忘之一看就知道是李齊慎來了,趕緊收起團扇遮面,一顆心砰砰亂跳,等著那個身影繞過來。 李齊慎過來時看見的就是這么個場景,一身綠衣的女孩坐在榻上,榻邊半垂著繡有鴛鴦蓮花的床帳,紅燭照得屋里影影綽綽。本該富麗喜慶,謝忘之遮住半張臉的團扇卻素淡,露出的眉眼也淡漠,只在眼尾抹了些淡淡的紅,像是給天女點染幾分凡塵氣。 總說女兒家最美的時候就是出閣,現下一柄團扇遮面,壓根看不出全貌,然而李齊慎被那雙眼睛一看,呼吸都滯了一滯,難得慌張地摸了摸領口。 “……怎么了?”謝忘之沒看出他身上有哪兒不妥。 成婚時郎君該穿紅衣,他穿的卻是件玄色的禮服,正是給長寧送嫁時穿的那身??礃幼铀€剛沐浴過,長發微微濡濕,一身禮服松松垮垮披在寢衣外邊,這么一打扮,又有些少時落拓風流的味道,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流連平康坊的紈绔。 這樣子自然好看,只是沒個成婚的樣子,謝忘之不嫌棄他,但畢竟是新婚之夜,她總有點女兒家嬌怯和自矜,只稍稍動了動扇子,等著他先開口念卻扇詩。 奈何李齊慎這人傻起來是真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居然緩緩低頭,尷尬地撫平禮服上微微的褶皺,低低地說:“我就這么一身禮服。在豐州那幾年沒裁新的,清思殿里的那些又是十四五歲時穿的,如今穿不上?!?/br> 謝忘之一愣,旋即知道了這郎君為什么駐足不前。 李齊慎何其驕傲一個人,對著誰都不服輸,看誰不順眼能直接開口譏諷,這會兒正值新婚,站在紅燭燒出的光里,他卻怕謝忘之嫌棄他寒酸,嫌棄他窮得連做身衣裳的錢都舍不得花。 “……笨死了?!敝x忘之小聲念叨,又稍稍抬高聲音,“過來呀,傻站著干什么,又沒人會夸你站得直?!?/br> 新婚妻子發話,李齊慎哪兒敢不從,趕緊上前,猶豫片刻,坐在榻邊,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你真不嫌棄我?” “我為什么要嫌棄你?”隔著團扇說話,謝忘之的聲音悶悶的,“我和你一同在宮里過了這么久,又不是不知道手頭有多緊。各地都要軍餉,還得撥錢糧安定民心,若是你大張旗鼓地辦,我才要惱呢?!?/br> “可別騙我?!崩铨R慎低著頭,委委屈屈,“若是你為這個惱,不如現在說出來,免得將來悶在心里?!?/br> 話是好話,但聽著就是不對勁,謝忘之看看榻邊同坐的郎君,總覺得這場面有點眼熟,讓她想起少時戳破李齊慎身份之后的事兒。她總覺得這是個套路,但她就是吃這一套,一看見李齊慎的委屈模樣,就恨不得把他一把按進懷里。 “這身衣裳還挺配你的……”謝忘之屈服了,不和自己作對,“總之我喜歡就好啦,你快念詩?!?/br> 李齊慎微微一笑,抬頭時卻又是略帶憂思的模樣,剛打算開口,一只渾身漆黑的貓從床帳里竄出來,一爪結結實實拍在了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