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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片刻:“這是你吃的?” “不是?!?/br> “……貓吃的?”崔適一驚。 “是?!崩铨R慎不咸不淡,“不過它好像討厭橙絲的味兒,不肯吃?!?/br> 崔適吞咽一下,抬頭看著隔著石桌的郎君:“你,用金齏玉鲙,喂貓?” “不行?”李齊慎還是漫不經心的調子。 崔適看看桌上的魚膾,再看看李齊慎,死死咬著牙。 他不太擅長遮掩,李齊慎一看就明白,但他沒在意,只說:“若是想打架,我奉陪。不過打之前想明白,你到底在氣什么?!?/br> 崔適盯著李齊慎,牙關緊咬,咬合的犬齒輕輕顫著,簡直是要相互磨穿。他本來是那種風流長相,眼尾略略一挑,就有些輕佻,但他這么咬著牙,眼眶通紅,居然像是頭憤恨至極的蠻牛。 李齊慎絲毫不慌,一面喂貓,一面漫不經心地看回去。 雙方隔著石桌對峙,過了小半刻,崔適忽然松了渾身的力氣:“今年江南大旱,你知道嗎?” “知道?!?/br> “去賑災的是繁之,這兩天剛回來,和我說了?!?/br> 崔適提到的是葉簡,算是這個年紀正經郎君的代表,沒借長安葉氏的勢,規規矩矩靠科舉做的官。江南大旱兩月,災民顛沛流離,人一餓,什么事兒都干得出來,能去跑一趟,可見是有膽量的。 李齊慎和葉簡不熟,倒也佩服:“他說了什么?” “……江南大旱,米糧斷絕,魚蝦死盡,河水渾濁不可飲。繁之到時,舉目四望,盡是不能吃的枯草,土地龜裂,能吃的東西都吃干凈了,樹皮剝得干干凈凈?!贝捱m低下頭,神色晦暗不明,“災民無處可去,路上多餓殍,還有餓極食土者。那土原本是燒瓷器用的,不能吃,只脹腹,排不出來就是活活憋死的命。即使如此,也多的是爭搶吃土的饑民?!?/br> 他頓了頓,“繁之說,還有災民搶食黏土,互相廝殺致死的。他想攔,問災民知不知道這土入腹不能排出,吃了就只能等著憋死?!?/br> 李齊慎沉默片刻,大概猜出災民會怎么答,但還是問了:“災民怎么答?” “……不吃土,當即餓死;吃了這土,”崔適閉了閉眼,“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br> 李齊慎沒答話。 江南魚米之鄉,詩詞文賦里多的是夸贊江南風光,再說如何富足,百里廣池,采蓮采菱,卻沒想到一場大旱,如今是這個慘烈的模樣。 “樹皮吃盡,土也吃盡,剩下的……”崔適緩緩抬頭,接著說,“就是人了?!?/br> “怎么?”李齊慎,“易子而食?” “不止。已經用不著易子而食了,繁之去的地方尚且還好,到受災更重的地方,餓的奄奄一息的人邊上一群人侯著,就等著餓死后分食?!贝捱m說,“還有菜人?!?/br> “菜人?” “三千錢,可得一個成年女子。人也得活殺,先斷兩臂,再把人吊起來,一刀刀片rou。人還活著,血淋淋的,rou片先下鍋,煮出來給花錢的人吃?!贝捱m猛地抬頭,“一個活生生的人,只要三千錢,三千!這是買賣,這是殺人嗎?這是凌遲……是凌遲??!” 說到這里,他驟然激動起來,死死盯著面前神色平靜的郎君。崔適生來多情,玩的也是一支筆,從葉簡口中聽到只言片語,遠不及江南當地的慘烈,也夠他眼眶通紅,眼淚成串地掉下來。 “狀況至此,賑災的錢糧還層層盤剝,到江南,一碗薄粥里要摻半碗的砂石!衢州人食人,繁之剛到,刺史居然公然問繁之,要不要瓜分賑災的錢糧!” 說到這里,崔適終于崩潰了。 他出身清河崔氏,是當朝最顯赫的世家,前二十年長在長安城里,只見繁華富庶,乍聽見葉簡口中描述的東西,逼得他輾轉反側猶如火灼。江南大旱至此,長安城里的世家權貴卻像是不知道,宴席如流水,新片的魚膾、新殺的羊羔,一口不動,原樣丟出去,在土里發臭,引來成群的蒼蠅盤旋。 與此同時,江南三千錢可活殺一人吃rou,災民爭搶那一口黏土,只為了茍活一兩日;若是再等等,等到冬天降雪,長安城外又是無數凍死的枯骨。 他掃過桌上用來喂貓的金齏玉鲙,忽然伏在桌上,肩膀顫抖,先是克制的嗚嗚咽咽,再之后就是崩潰的大哭,壓抑的哭聲在空曠的庭院里盤旋,聽得人先是毛骨悚然,再就是肝腸寸斷。 “郡王,郡王……人食人啊?!彼澲ぷ?,“我又如何?你又如何?” “是啊,你又如何,我又如何?”李齊慎卻很冷靜。 放在少時,崔適哭成這模樣,他再冷情也會動容,說不定會拍拍伴讀的肩膀,但現在他不會。局勢如此,困頓僵持,哭是最沒用的事情,他語氣清淡,“你來找我,對著這盤魚膾發脾氣,為的就是這個?” 崔適一愣,抬頭:“我……” “朝我發脾氣容易,拿魚膾砸我臉上都行??删退隳阍伊?,就算我沒讓廚子片這條魚,這魚難道能到災民的手里?”李齊慎沒給他接著說的機會,“你拆了這王府,拆下來的木料,能到災民手里么?” “……不能?!贝捱m喃喃。 “是,不能。困厄至此,我們什么都不能做?!崩铨R慎說,“我看過歷年的記載,江南的天氣有跡可循,五六月有梅雨,之后夏旱,到**月又有雨,再之后多晴天。今年不曾降雨,故而大旱,其實前兩年就有這征兆,恐怕再之后,旱情還會更嚴重?!?/br> 他看著崔適,“賑災的錢糧遭盤剝是常態,可我們又能如何?就算大廈將傾風雨飄搖,你我困在長安城,還想如何?” “……抱歉?!贝捱m沉默很久,抹了一把臉,“是我沖動了。兀自哭嚎,有什么用呢?!?/br> 李齊慎彎腰,摸了煤球一把:“不如想想,若真到了那時,能做些什么?!?/br> 崔適沒反應過來他口中的“那時”是個什么,開著的庭院門處走過來個人影。 李齊慎沒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白日里門都大開著,謝忘之又有允許,一貫不用通報,直接就能進來。她沒聽見兩人先前的話,但總覺得院子里氣氛古怪,忍不住多看了崔適幾眼。 崔適臉上的淚痕還沒弄干凈,謝忘之再看看邊上一臉平靜的李齊慎,有點懵:“……呀,郎君這是哭了嗎?是遇上什么麻煩事兒了嗎,這么傷心?” “我……”崔適哪兒能把實話說出來,憋了一會兒,憋出個哭嗝,“我……我餓了?!?/br> 謝忘之:“……” 第80章 魚湯 堂堂清河崔氏的出身, 且還在朝為官,能餓得哭成這寒磣樣子, 謝忘之傻了一瞬, 旋即反應過來, 看向李齊慎:“那……我借個廚房?” 這謊撒得實在不行,明眼人一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