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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容津頓了頓,問了最后一個問題,“想的是長安城,還是長安城里的哪個人?” 李齊慎沒像先前一樣立即回答,讓冷風一吹,酒氣上頭,他胸口起伏,呼吸都是熱燙的。悶著坐了一會兒,他忽然仰面往后一倒,躺在帶著土腥氣的草地上,枕著瘋長的草,眼瞳里倒映出靛青色的天幕。 星光和月光落到他身上,少年定定地看著滿天星辰,忽然說:“長安城里的那個人,不就在長安城嗎!” 他呼出一口氣,又是一陣酒氣涌上來。今夜喝的酒實在太多,喝下去時暢快,這會兒就要命了,他困得要命,眼睛都睜不開,腦子里混混沌沌,耳邊一時是教坊里七十二人一同跳的舞,一時卻是謝忘之輕軟的聲音。 “睡吧?!迸⒄f,“我等你回來?!?/br> 李齊慎望著天,沒頭沒腦地露出個淡淡的笑,眼睛一閉,沉沉地睡過去。 李容津看著他從躺下到睡著,在夜風里盯著侄子看了一會兒,然后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 “酒量不行?!彼麚u頭,“還是得練?!?/br> ** 長安城,謝府。 “……今日就先學到這兒吧,娘子有天賦,又學過琴,無需太費心思。箜篌也是樂器,陶冶情cao罷了?!痹锫犞x忘之彈完一曲,一向冷淡的臉上露出個笑,點點頭,“我三日后再來,娘子記得日日溫習一刻,莫忘了先前學的?!?/br> “我會的,多謝先生?!?/br> 做先生的起身,做學生的當然不能坐著,謝忘之跟著袁三娘站起來,沒注意,指尖剮過鳳首箜篌邊上的裝飾,痛得她倒吸了口氣。 “怎么了?”袁三娘耳力好,“可是碰著哪兒了?” “……沒什么?!敝x忘之手一縮,本能地想藏。 袁三娘卻掃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伸手?!?/br> 畢竟是王氏上了心請來教箜篌的先生,袁三娘在長安城里也算是赫赫有名,除了教坊里的,整個長安城里,論一手箜篌,她也是數一數二。且她性子冷肅,若不是和王氏有些七拐八拐的交情,絕不會肯委身進府來教個未及笄的小娘子。 故而讓袁三娘眼風這么一掃,謝忘之心虛,憋了一會兒,慫了,把手伸過去給她看。 在家好吃好喝地將養了三個多月,在尚食局里磨出的略顯粗糙的地方都消下去,謝忘之一雙手柔軟纖細,肌膚白皙,看著又像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高門貴女。這雙手漂亮,指尖卻不太對勁,泛著微微的紅,食指和拇指側面尤其明顯,一看就是讓弦磨出來的。 “我不是和你說過,彈箜篌急不得,按我的計算,每日練一刻鐘就夠嗎?”袁三娘皺了皺眉,和邊上的綠珠說,“去取些藥膏來?!?/br> 綠珠應聲,屈膝行了一禮,緩緩退出去取藥。 袁三娘又轉頭看謝忘之:“若是娘子不想聽,我也不為難,今日便與謝夫人說,往后也省的傷手?!?/br> “先生!”謝忘之急了,手指一收,側面刮到掌心,痛得她又吸了一口氣,她慌忙解釋,“我并非不愿聽先生的話,只是平日無聊,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只有彈箜篌時,才覺得有些意思?!?/br> 袁三娘看了她一會兒,閉眼搖了搖頭。恰巧綠珠取了藥回來,她給了個眼神示意,讓謝忘之在青玉捧的水盆里洗干凈手,再親自取了綠珠手里的藥:“請娘子伸手?!?/br> 謝忘之知道她是打算給自己上藥,哪兒能答應:“先生……” “手傷成這樣,還要顧及什么禮儀嗎?”袁三娘就煩這種沒必要的矜持,語氣沉下來,直接用簽子挑了藥膏,抹在謝忘之手上。 抹都抹上去了,再推辭顯得矯情,謝忘之沒轍,只能看著簽子上的藥膏一點點在泛紅的地方暈開。這藥膏是太醫署里來的,藥性溫涼,一抹上去,原本刺痛的感覺一掃而空,偶爾讓簽子刮到都不覺得疼。 等兩只手的傷處都抹完,謝忘之輕聲說:“多謝先生。是我不好,讓先生費心了?!?/br> 袁三娘把簽子交還給綠珠:“先前謝夫人托人來找我,說是娘子要學箜篌。當時沒問,如今我倒是想問問,你想學這樂器,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誰?” 當時想學箜篌,是突如其來跳出來的一個想法,謝忘之沒仔細想過,究竟是為了什么。這幾個月學著箜篌,在窗口撥弦,她又不是木頭人,指尖發疼不是感覺不出,但她像是個機器一樣反復彈奏箜篌,在漸漸熟練的曲子里感覺到莫名的安寧。 現下袁三娘一句問,她還真答不出來。 ……為了誰? 看謝忘之一臉茫然的樣子,袁三娘就知道她答不了,搖搖頭:“娘子需知,箜篌也好,琴也好,都是樂器,若非吃這口飯,那為的是陶冶情cao,終歸是為了自己。若是為了學個樂器,傷了手,是得不償失?!?/br> “……是?!?/br> “時候不早,這便回去了?!痹镎f,“既然娘子傷了手,這幾日只需回想譜子即可,七日后我再來?!?/br> “今日也多謝先生?!?/br> 謝忘之把袁三娘送到院子門口,剛轉身,紅云迎上來:“娘子,豐州來信了?!?/br> “豐州?!”這還是頭回收到豐州來的信,謝忘之一驚,追問,“是天德軍城來的嗎?” “您怎么知道?”紅云有點詫異,“是那兒來的,寄信的好像是……雁陽郡王?!?/br> 謝忘之愣了片刻,心底猛地涌起股欣喜,先前和袁三娘交談時略微的落寞一掃而空,她向著紅云點點頭,轉頭急匆匆地往書房跑。 一進書房,果真在書桌上看到一封信。從豐州到長安,這封信一路顛沛流離,信封邊兒都有點發毛,好在封口的東西沒壞。信封邊上還壓了個小小的罐子,看不出是什么。 “娘子,那是獺子油?!奔t云其實也沒見過,只會復述信使的話,“是旱獺子熬出的油,說是治燒傷、燙傷有奇效?!?/br> “……我知道了?!敝x忘之看著桌上的信和小罐子,心口一酸,萬千情緒涌上來,一時都不敢上前,生怕這也是一場夢,等她碰那封信,夢就醒了。 一別三個月,李齊慎的信終于送到,順帶來的就是能收信的地址,她終于能以書信為托,再度和他相逢。 謝忘之強壓下心里涌動的東西,在書桌前坐下,執起開信封的小刀,忍著指尖微微的刺痛,一點點拆開信。 出乎意料,信封里就一張浣花箋,薄得很。字也很少,清清淡淡幾行,筆走銀鉤自成風骨,末尾幾筆卻有些飄,像是信手急匆匆寫的,又像是大醉后提筆。 李齊慎只字未提那罐旱獺子油,也沒說自己在哪兒、過得如何、去豐州的路上辛苦不辛苦,他說的話簡直莫名其妙。大意是說以前聽聞北邊冷,過了四月還有桃花,現下在豐州這么北邊,他尋遍了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