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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露出個角,上頭是個“臧”字。他懂得非禮勿視的道理,可那個字像一根針,刺得他手癢,他稍稍把紙扯出一些,看見了落款,正是“臧芳”。既然扯了,他索性全拽出來,信不是一封,有一小摞,都是臧芳到南京后寫的,隨便揀一段看,皆是多愁善感的酸詩:五年前共把離觴,舊句猶能記兩行,今日萍蹤雖暫定,兩鳧安得并南翔?”那個“并”字,謝一鷺怎么看怎么不順眼,粗粗往下掃視,一句話楔入眼簾:君以知己待我,我踐碎君心……背后門響,是廖吉祥回來了,謝一鷺一抖,信從手里滑脫,落回桌上。廖吉祥看見了,他看他的信,但什么都沒說,他壓根沒打算和他說話,懶懶地伸著兩只手,像個驕奢的老爺,讓小火者伺候更衣盥洗,謝一鷺故意挑了最遠的一把椅子坐,看都不看他,底下人忙活完出去了,他也不吭聲,兩個人就這么在沉默中對峙。這夜風好,蟲兒叫得歡,越叫,越顯得屋子里寂靜。“來人,”廖吉祥先開口,卻是吩咐外頭,“把客房收拾出來?!?/br>謝一鷺心口狠狠疼了一下,緊接著,所有這些事,屈鳳、休書、龔輦、臧芳,亂糟糟擠成一團,壓到胸口,沖上鼻端,眼窩猛地一酸,濕潤了。一開始他低著頭,勉強忍著,可很快,眼淚順著鼻子往下淌,他用袖子揩,左揩一把右揩一把,廖吉祥發現了,這時外頭的人隔著門稟報:“督公,客房布置妥了?!?/br>“不用了!”廖吉祥向他走來,謝一鷺發覺了,立即用袖子掩住臉,廖吉祥去拉他,他不讓,試了幾次,都被他推開。“怎么了?”廖吉祥問,蹲下來,從下往上看他,謝一鷺咬死了不出聲,廖吉祥也沒有再問,嘆一口氣,走開了。謝一鷺遮著臉等,等他再來哄,很快,廖吉祥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同時“噌”地一響,是指甲擊弦的聲音,謝一鷺驚訝地抬起頭,看他端端抱著一把老琵琶,手指撥水似地從弦上撫過,這是要為他唱新曲。謝一鷺以為怎么也是首“可耐情懷,欲睡朦朧入夢來”似的大詞,沒想到他出口卻是:“戴月披星擔驚怕,久立紗窗下,等候他……”這是首艷曲,廖吉祥也知道,邊唱邊有種扭捏的情態:“驀聽得門外地皮兒踏,則道是冤家,”這時候他隨便看謝一鷺一眼,都好像是帶著情、蓄著意的,眼波流轉,“原來是風動荼蘼架……”曲聲戛然而止,是謝一鷺抓著他的手了,廖吉祥赧著臉解釋:“原來在宮里,只會唱這個……”“我一個人了?!敝x一鷺說得突兀,廖吉祥皺著眉,沒有懂。謝一鷺垂下眼,這種事沒臉和別人說,只有他:“內人……不愿意跟我了?!?/br>廖吉祥的眉頭一動,隔著扶手傾身過來,第一次向他伸出手,用溫熱的指尖擦去他鼻翼半干的淚痕。這種時候被這樣溫柔地對待,謝一鷺的心像一葉蕩在激流中的小舟,他從椅子上滑下去,半跪半坐在廖吉祥腳下,仰面抱著他的腿,明明有那么多話可以說,他偏無賴地央求:“你……給我親一口,行不行?”廖吉祥先是驚訝,然后是驚惶。“行嗎?”謝一鷺逼他,廖吉祥無措地眨動著眼睛,輕得不能再輕說,“做都做過,何必問……”他指的是桃花林那次。謝一鷺立刻拉住他的袖子了,把他從椅子上拽下來,拽到自己身上,看著他那不諳世事的唇,輕輕碰了一下。碰完,廖吉祥就扭開臉,這樣蜻蜓點水的一吻,謝一鷺哪能夠呢,涎涎地追著問:“再來一次……行嗎?”廖吉祥不愿意,但還是依了他,微轉過頭,皺著眉等,謝一鷺第二次湊上來,這次碰住了便不離開,還大著膽子把舌頭尖往外探,剛沾上一點,廖吉祥就把他推開了。謝一鷺委屈地申辯:“我還沒……”廖吉祥捂著嘴,看壞人似地看他,用手背蹭了又蹭,謝一鷺急急夠著他還要親,被他躲開了,老氣橫秋地說了一句:“事不過三!”事不過三?謝一鷺不知道是好笑還是心動,猛地一下把他撲倒了,說不準是哪來的一股孽欲,居然掰著他的下巴,趁著他懵懂,滑滑地把他的舌頭吸到了嘴里。27紅日西斜,謝一鷺在東窗下剪他的西府海棠,花初開,嫩嫩的正漂亮,背后大天蹲在菜地邊一刀一刀地割韭菜。“老爺,”他嗤嗤地笑,“還行?”謝一鷺心不在焉:“什么還行?”“姐兒唄,”大天抓著一大把濃綠的韭菜回頭看他,“你昨晚大半夜出去,不是找姐兒去了?”“胡說,”謝一鷺也扭過頭,“我不狎妓?!?/br>“喲喲,”大天撇著嘴,“別什么妓不妓的,看你早上回來那個樣,就是是吃到嘴兒了,還跟我不承認!”謝一鷺想反駁,張了兩次口都作罷,最后不好意思地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他轉回去,生怕大天看見他嘴邊的笑紋,“是……相好的,”回味昨晚,那溫度、那觸感,尚在唇邊,“也沒怎么著,就是……”“摸手了?摟肩了?”大天興致勃勃地問,“親嘴了?”謝一鷺不作聲。“指定是親嘴了!”大天艷羨地咂咂嘴,“你們這些當官的,家里養著一個,外頭藏著一個,真會享受!”聽他說“家里的”,謝一鷺又黯然了:“早上讓你寄的信,寄了嗎?”“寄了寄了,老爺,”大天憨憨地笑,“你投靠了鄭大太監,該有錢了吧,啥時候給我也漲漲工錢?”連一個伺候人的長隨都知道他變節的事,謝一鷺冷下臉:“我沒拿他一吊錢?!?/br>“哎呀老爺你傻呀,”大天晃著那把菜刀,迎著落霞血似的紅光,燦燦地灼人眼,“他有的是銀子!”話不投機半句多,謝一鷺放下剪子,拍拍袍上的塵土,起身往外走:“晚上有局,你睡你的?!?/br>他確實有局,鄭銑的家宴,他不愛去,才在家玩兒花磨時辰,出門左拐,前頭路邊停著一頂轎子,眼生,他走過去,轎簾忽然掀開一條縫,里頭有人叫:“春鋤?!?/br>聽到那聲音,謝一鷺站住,他該回頭的,卻不想回,后頭又叫:“春鋤,就幾句話?!?/br>他到底心軟了,折回去上了轎,屈鳳坐在里頭,金紅的殘陽透過木板和罩布的縫隙射進來,照得那張臉血淋淋地陌生。還是像往常那樣,他們肩并肩擠著坐:“我來謝你,”屈鳳說,“你舍身救我,這輩子我不會忘?!?/br>謝一鷺嗆他:“我就圖你個不忘?”屈鳳沒說話,謝一鷺直勾勾瞪著他:“我圖你活蹦亂跳地出來,和我把酒言歡!”屈鳳低下頭:“你根本不喝酒……”謝一鷺氣結:“沒什么說的了,”他連連搖手,“我和你沒話說,兩條道上跑的車!”屈鳳讓他這話頂急了:“我能怎么辦,你已經是鄭銑的人了,非把我也搭進去才是對得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