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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一鷺把寬大的衣袖遮在廖吉祥頭頂,“咚”地一響,是錘子砸中了牛頭,村人們七嘴八舌地叫嚷,商量著下刀的地方。“他們至少會砸暈它……”廖吉祥壓抑著什么,悄聲說。謝一鷺聽見了,一時間沒有懂,有些東西是要頓悟的,像長長的香灰從香頭跌落,又像初春的冰凌赫然折斷,他猛然懂了,廖吉祥是清醒的,他遭遇那些的時候是清醒的,看得見、聽得著、活生生!人對人竟可以如此殘忍……謝一鷺第一次感到了切膚之痛,受不了這一切的那個仿佛變成了自己,他繃著面孔,上牙下牙“叮?!笨拇蛟谝黄?,聽見廖吉祥哽咽:“畜生才被這樣對待……”他仍然不敢攬他,但手動了,掐住他的胳臂,那么粗魯,那么用力,可能是疼了,廖吉祥抬頭看著他,泣血似地說:“看見了吧,你們是人,我是畜生?!?/br>那只胳臂很瘦,那把聲音很沙,謝一鷺一把抓住他的手——這回是手指絞著手指,皮rou貼著皮rou的——疾疾朝前頭的村店走。天上落雨了,倏忽而來沒一點征兆,是春天那種羽毛般的小雨,落在身上軟綿綿的,像抓在一起的一雙手,稍動一動便要溶化。廖吉祥跛著腳,狼狽卻努力地跟著他,背后的勾當還在繼續,那么一丁點雨,毫不影響下刀,也不影響小公牛失去它稚嫩的卵蛋。今天好像有集,村店周圍聚著許多人,謝一鷺把廖吉祥拉到屋檐下讓他避雨,自己走出去往溪邊看,春天到處是這樣的事,騸牛騸馬騸豬,不一會兒就完事了,那些人在牛身上蓋一張破竹席,在溪水里涮了涮手,三三兩兩往回走。謝一鷺轉身回來,看廖吉祥站在屋檐下,有些傴僂的樣子,臉朝一旁偏著,因為那些農夫在看他,用一種好奇的目光。他們沒有惡意,謝一鷺知道,也明白他們好奇什么,廖吉祥和正常男人太不一樣了,那高傲的樣子像官,但比官多了幾分陰柔,嬌弱的身形又像戲子,卻比戲子少了些脂粉氣,他只能是書生了,可書生遠沒有他那種冰冷。他是太監??!謝一鷺的心又揪起來,他連忙朝他走過去,步子平整,內心卻急切,這種急切廖吉祥一定是感覺到了,在那片茅檐下定定地看著他。謝一鷺沒和他并肩站,而是從正面靠過去,寬大的影子一點點把他覆蓋,青灰色的暗影里,廖吉祥顯得更瘦小了,謝一鷺把身體側了側,用脊背擋住那些探尋的目光。“避一避,避一避我們再走?!彼f,聲音和緩。廖吉祥瞧了他半晌:“為什么……”他有些怯,似乎不知道該怎么說,“為什么對我這么好?!?/br>謝一鷺愣了一下,好嗎,他自問,這樣就是好了?只是一個眼神、一片背脊而已,這個人太缺溫暖了,清冷得可憐。“我是個太監,”廖吉祥享受著他身影下的片刻安逸,卻戰戰兢兢,“還是半個瘸子,除了三千煩惱和終身孤苦,我……”“噓!”謝一鷺打斷他,用哄小孩子的辦法,“你怕雨嗎?”廖吉祥搖了搖頭,謝一鷺笑起來:“我也不怕,”他突然抓他的手,毫不手軟地捏著,“走啊,去拜佛?!?/br>他們一起邁進雨簾,廖吉祥瞪著他握自己的手,因為慌亂還是什么,往回抽了一下,謝一鷺沒讓,把他抓得更緊,像個狂妄的登徒子。寺廟就在村店前頭,不到一里路,從溪對岸看是高大的佛剎,走近了,才發現不過是座荒蕪的野寺,寺門口橫七豎八倒著許多碎石,該是石塔、石牌坊一類,被老百姓擅自砸開拿去蓋屋了。“罪過!”廖吉祥感慨,謝一鷺偷偷打量他,那眼里的虔誠像是真的,想起上次他在折缽禪寺盛大的供奉,謝一鷺討好地問:“進去看看?”廖吉祥很意外,想都不想就搖頭:“我過不去?!?/br>他指的是滿地的碎石,他的腿吃不消。謝一鷺立刻朝他半蹲下去,兩手往后攬,要背他的意思。“干什么,”廖吉祥沒來由地惶恐,惶恐中還帶著點怒意,“你起來!”謝一鷺干脆貼近他,把他往身上拉:“快點,讓人看見?!?/br>可能是半推半就,也可能出于對野寺的興趣,廖吉祥顫巍巍爬上他的背,一片比自己寬闊得多的脊梁,這才是真正的男人,生機盎然冒著熱氣兒。謝一鷺托他的腿,背好了掂一掂,真的像看起來那樣,他輕得鴻毛一樣。廖吉祥不喜歡他掂貨一樣地掂自己,小聲責怪了一句:“要背就背好了?!边@么說著,他踏踏實實趴伏下來,兩臂柔柔環住了謝一鷺的脖子。奶香、檀香,也許還有其他叫不出的香味,謝一鷺覺得愜意極了,乃至他把廖吉祥在半塌的佛殿上放下來、看他跪在鋪滿了灰泥的碎石板上念經時,仍覺得腦子里亂糟糟的,恍惚得發麻。從野寺出來,謝一鷺四處張望,想看看還有哪里可以去,他不想就這么回去,絲絲拉拉地舍不得。廖吉祥卻在后頭不動彈,老半天,叫了他一聲:“春鋤?!?/br>謝一鷺回頭,看他局促地抿著唇,囁嚅著:“我要解手?!?/br>解吧,謝一鷺給他指著前邊不遠一棵大樹,他卻難堪地轉過身,往荒草叢去了。謝一鷺奇怪地看著他,又覺得這么看著不好,想看不敢看的當口,廖吉祥居然在草叢中蹲下了。謝一鷺腦子里“嘶啦”一響,像扯壞了上好的絲綢,發著懵,他死死盯著那片蒿草,看廖吉祥好像拿什么東西擦了擦下面,理著衫子站起來。宦官是白身人,謝一鷺聽人說過,有全白和半白兩種,半白是只割掉卵蛋,而全白……他捂住胸口,那里像有無數根針在扎,細細密密的,疼得他暈眩。廖吉祥向他走來,垂著頸,手里有一塊白絲綢帕子,像是怕他看見,匆匆丟在地上。謝一鷺盡量表現得自然,什么都沒看見一樣,笑著說:“累嗎,我看前邊那片……”“我想洗手?!绷渭椴惶ь^。這像個命令,謝一鷺立刻往溪水那邊去,這一片地勢高,溪流在一小截土坎下頭,廖吉祥下不去。謝一鷺替他下去,隨便找一片大葉子,揪下來盛上水,托著往回走,廖吉祥看他回來,不知道是怕什么,連連往后退,謝一鷺小心地問:“怎么了?”廖吉祥不說話,就是不讓他靠近,謝一鷺把葉子擎給他:“水,洗手?!?/br>那些水淋淋漓漓,用不了多久就會灑光,廖吉祥不得不勉強靠近,用兩手掬起來,這時,謝一鷺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尿sao味。他只同情地看了廖吉祥一眼,只一眼,廖吉祥就受不了了,手受了驚似地往回縮,被謝一鷺眼疾手快抓住,那一捧水全打翻在地上。四只手,濕漉漉握在一起,那些手指,滑溜溜彼此摩擦,廖吉祥幾次抽手,謝一鷺都不放,邊抓著邊虛偽地說:“洗、洗干凈……”廖吉祥一使勁把手抽出來,驚詫且警惕地看著他,謝一鷺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