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2
,顯得稚氣:“練吧,南京不比北京,酒量是頭一道門面?!?/br>一陣西風吹來,吹得濃云遮蔽了月亮,松枝“沙沙”作響,大概是喝了酒,謝一鷺隨意得近乎莽撞:“你怎么不在屋里坐著?”屈鳳卻不介意,直爽地撇了撇嘴:“那里頭,”他把眼一翻,“呆不住?!?/br>似乎是同一類人,謝一鷺上前一步,站到他側手:“聽口音,你是本地人?”“應天府人,原來在禮部,祠祭司主事,這回算是平調?!?/br>他身上有一股習氣,謝一鷺三兩句就咂摸出來了,天然灑脫的公子習氣:“從禮部到兵部,算是走高一步了?!?/br>屈鳳的眼睛很漂亮,狹長的,眼尾上挑,用這眼,他把謝一鷺淡淡一瞧:“從北京都察院到南京兵部,謝兄這是走低啦?!?/br>謝一鷺沒作聲。“聽說是得罪了權珰(3)?”謝一鷺伸出左手食指,朝天指了指:“得罪了司禮監掌印的‘老祖宗’?!?/br>屈鳳饒有興趣,初春的天兒,“唰”地搖開折扇:“怎么回事?”“我是甲申榜出身,這一榜是他欽點的,別人都去謝恩了,我沒去?!?/br>屈鳳極敬佩地挑高了一側眉毛,看過來的眼神星子一樣亮:“有膽氣?!?/br>謝一鷺忙擺手:“比不了你們南京人,連侑酒的小唱都十足恣肆?!?/br>“這里頭的?”屈鳳疑惑,用扇子柄指著雕花門,“哪個?”想了想,他恍然大悟,“你說的,別是戴芍藥花那個吧?”謝一鷺沒想到他一猜即中,而屈鳳呢,一改剛剛的灑脫大氣,謹慎地壓低了聲音:“那哪是尋常小唱,背后有姓鄭的給他撐腰呢?!?/br>謝一鷺往他近前靠:“哪個姓鄭的?”屈鳳一把拉住他的手,冰涼的五個指頭,仿佛抓到心坎里:“天底下閹人最多的,要數北京和南京,北京不說了,在南京……”說著,他把謝一鷺往遠處拽,“有兩個大珰,一個是正四品提督織造太監廖吉祥,另一個就是南京的天靈蓋,鎮守太監鄭銑?!?/br>謝一鷺說不上緣故,背后陡地出了一層冷汗。“你說那個小唱,姓過,名小拙,是鄭銑的這個……”屈鳳從袖子里抖出手,單支起一截小指,意有所指地晃了晃,“寵著呢!”太監玩小唱,北京不是沒有,但天子腳下,貴人少有冒這個險的,謝一鷺不解:“既是大珰寵著,怎么還出來……”明明黑著天,屈鳳還是不放心地四處看:“你權當我說的是醉話,”他貼近來,扒著謝一鷺的耳朵根,“過小拙是鄭銑的眼線,專門在官席上聽音兒的!”屈鳳身上熏的是安息香,隔夜了還甜得發膩,謝一鷺被他近處挨著,有些不自在:“怪不得……”他想起過小拙那句“兵部這些人”,顯然沒把當官的放在眼里,那他纏綿得幾近露骨的傳情呢,謝一鷺想,真的是看自己“長得俊”嗎?屈鳳還要說話,前邊不遠的小角門忽然有響動,門閂左右撥了兩下,“嘎吱”一聲,從里往外推開,先出來一個穿袈裟的和尚,然后是一行公服打扮的人,打頭一對提著白燈籠,上頭寫著老大一個“織”字。謝一鷺一眼就看出來了,那些人是宦官,走當中的一個一身青綠曵撒,不戴補子,腰上懸一把用舊了的長刀。那些人也看見他倆了,頻頻往這邊打量,青曵撒很恭敬地與和尚拜別,領人順著大路往外走,邊走,邊把金帶上的玉佩撞得叮當響。“是什么人?”謝一鷺小聲問。“織造局的,”屈鳳半側過身,一副不愿爭鋒的樣子,“打頭那個叫張彩?!?/br>走得近了,謝一鷺才看清,那叫張彩的青曵撒顯然還是個孩子,丹鳳眼,小嘴巴,和過小拙差不多年紀,下巴尚圓,有些rou嘟嘟的可愛。月光照著,能看清他曵撒的料子是織金綾,頗有些傲慢地揚著頭,像個真正的朝廷命官那樣,目不斜視從前頭掠過,叮叮當當的玉佩聲隨著金紅的燭火緩緩飄遠。“廖吉祥的人,”屈鳳收起折扇,意思是往回走,“高麗來的?!?/br>北京有許多朝鮮進貢的閹人,謝一鷺不稀奇,倒很好奇那個和尚:“這地方怎么冒出和尚來了?”“這是靈福寺的院子,前頭拾掇出來做園子,接宴迎客,過了那道門,”屈鳳指著剛才張彩出來的角門,“后頭是禪房?!?/br>謝一鷺哭笑不得:“這廟子倒會營生?!?/br>“我們吃的那些酒,叫的那些菜,都是和尚雇人做的,”屈鳳爽朗地笑,親熱地攬起他的袖子,“走吧,回去接著喝?!?/br>一說喝酒,謝一鷺就頭疼:“我可不成了,”他繞開屈鳳的手,扭轉身,逃跑似地躲出好幾步,“我先走,你就跟他們說,我醉倒了?!?/br>“帶轎了嗎,”屈鳳看他好笑,一笑,露出一雙小虎牙,怪俏皮的,“坐我的,出大門左手,掛藍軟簾的就是!”謝一鷺邊退邊朝他抱拳:“不必了,迎風散散酒!”夜色正好,月也正好,這又是個雅致的園子,一路有怪石,有花窗池塘,靜下心來,還有滿耳的松風,到任南京頭一天,伴著酒意,屈鳳、過小拙、張彩,仿佛都像是夢里的人。走出來是一條長街,路口已經有早起的買賣人擺上餛飩攤,他回頭看,園子門前確實豎著一塊老石碑,模模糊糊刻著“靈福寺”三個字,一座小廟這樣立在鬧市,也難怪會cao持些世俗的生意。他悠然地走,沿著園子長滿青苔的院墻,不經意一扭頭,在貼著墻根拐走的狹窄巷口看見一座荒廢的石燈,燈窟里有什么東西迎風在動,微微的,還反著白光。他湊過去看,像是紙,滿滿當當塞在那兒,隨便揀一張出來,本是無心一瞥,卻遭了電打似地定住,一筆極漂亮的字,折角遒勁如嶙峋老松,撇捺牽絲似云中野鶴,藏鋒時剛猛頓挫,露鋒處走筆如煙云,不衫不履,鐵畫銀鉤。謝一鷺發了懵,一股腦把那些紙全掏出來,一張一張展開看,大多是“梅作熏鄉客,松為伴座人”、“天上風云真似夢,人間歲月竟如流”一類的詩句,只有一張,悲憤憤起勢,粗剌剌寫就,單書著兩個大字:難鳴。難鳴!薄薄一張紙,載的卻是讀書人的心酸,謝一鷺眼眶一熱,淚就要下來,心上靈犀一點,就這么動了情。他抱著那堆紙,傻子似地在原地打轉,轉來轉去一跺腳,悶頭往家里跑,家安在西安門三條巷,只雇了一個長隨,他進門也不叫伺候,直奔書房鋪紙研磨,一連寫了十幾二十張,終于有一張可心的,是行草的“諦聽”二字。放下筆,他把字小心折好,揣上又跑了出去。(3)珰:原指古代女性耳垂上的飾物,后因漢代武職宦官的官帽用黃金珰和貂尾做裝飾,故借指宦官。2又是宴席。謝一鷺坐在長桌一角,呆呆盯著面前的佳肴,主菜是火炙鵝,周圍擺著四大碟糖纏,酒是濟南的秋露白,其他有興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