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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卷四八 冠纓索絕 作者:默默猴 【內容簡介】 纏入一念,以成帝心。金貔朝無敵于天下的秘密,就在這之上, 長孫旭恃以成就渾厚內功,不遜于奇遇連連的耿照。而帝心帶給刀皇,又是什么? 沉沙谷戰后,蕭諫紙身殘、殷橫野隱匿,臺面下的較勁卻無一刻稍停;親手 砍下七叔頭顱的阿傻,更將迎來上意的決裁……古木鳶與平安符陣營局至收官, 究竟龍蟠隱圣,誰是國手? 【目錄】 【第二七二折 帝里鳴珂,掌降如璽】 【第二七三折 獄龍紫氣,不敗帝心】 【第二七四折 苦海迷覺,能奪夜令】 【第二七五折 雪鄉應在,寒苔千里】 【第二七六折 誰與同命,靈鳥迦陵】 【第二七七折 曦月無見,其風如霆】 【第二七八折 氣運當換,孰論高低】 【第二七九折 四時楚雨,銷魂清映】 444.cом 第二七二折 帝里鳴珂掌降如璽 在被選入執敬司之前,耿照便已識得日九。 長孫旭一直是流影城弟子間的“名人”——樣子滑稽、綽號可笑,上山時帶了不少銀子,不到三個月就被半騙半脅盤剝一空;老受欺侮,總是呵呵傻笑,日子過得挺自在,更別提那個“我爹是南陵窮山國某某大人物”的笑話。 大人物的名兒還特別好笑,叫什么伸長舔粽的,聽得人拳頭老硬?!叭站拧边@個外號,正反映了長孫旭在流影城里最大的用處。他的存在,是為了讓其他人覺得好過些——不是只有你一人少小離家,給昭信侯做家奴,每天被上頭的人壓榨,總有干不完的活兒,將來難有出息……這不還有日九么?比上不足下有余。 但耿照知道日九非但不笨,怕比他出生至今認識的所有人加在一起,都要聰明得多。就在他發現這點的當兒,日九眼神驀地一變,掠過一抹無比靈動、甚至有點狡獪的光芒,但也僅是一霎眼。 “別往外說?!比站泡p道。 “嗯?!惫⒄彰靼姿囊馑?。 任旁人欺負消遣,正是日九保全自己的方法。 就像“窮山國權貴私生子”這種毫無道理、反易招致針對的自我標榜,何以日九像個傻子般四處去說,說成了流影城內眾所周知的笑話,原因可能出乎意料地簡單——夸大父系出身,所欲保護的對象往往是母親。 “……我娘懷我時,孤身從南方避禍到北方。有個世家大族收容了她,讓我娘生下我,照顧我們娘兒倆許多年,后來主母死了,主家才娶了我娘做續弦?!?/br> 日九從沒跟人說過這些,有次與耿照深夜偷偷溜出來,喝猴兒酒喝出幾分酒意,才就著冷夜柴火說了幾句;說時面上掛著淡淡的笑,夢游似的凝著跳動的火光,仿佛那都是張三李四家的事。 “主家容不下我,非送走不可,教我讀書算數的長輩托了舊日的關系,讓我上朱城山。出發時我娘噙著淚,一直跟我說對不起,往包袱里塞了老大一封銀子,說是主家送的?!拔艺f:‘娘你別擔心,這么多銀子夠我花的。將來我考上狀元,給昭信侯做家臣,替娘長長臉?!夷镫m還流淚,樣子可歡喜多啦。她不知主家給銀兩,是想我懷財惹眼,死在朱城山;她要知道的話,死都不會嫁?!暗睦锸敲靼椎?,母子倆這一別,是一世人都不會再見了。她要說服自己這樣做是對的,她不是扔下了我,而是把我送去一個更好的地方。我專揀她愛聽的說,讓她安心?!?/br> 見耿照一臉不忍,笑著搖手:“別這樣,她很努力了。一個人間關萬里逃將出來,拖命生下我,盡力撫養長大。她很疼我,盡管寄人籬下,也沒喊過辛苦。你沒見主家瞧我娘的眼神,我信他是真心歡喜我娘的。世上有種好,能教人忘記受過的種種苦難,我娘好不容易遇上了,我不能教她放手。我起碼……能讓她好過些?!拔疑现斐巧胶?,她還托人捎東西來,長此以往,主家必定不喜。我娘只有美貌和溫順而已,一旦失寵,后果不堪設想。沒奈何,我只好開始說……那個,逢人就說,說到帶家書物什來的人忍不住將消息帶回去,之后我娘便沒再托人來了。她應該惱我不識大體罷?說話沒點分寸,讓主家難做。說不定主家還安慰了她?!?/br> 耿照這才明白,日九之所以到處宣揚,是為了他那遠在北地的無緣母親。待進了執敬司,詳讀橫疏影親撰的,才知收容日九母子的世族非同一般,竟是名列漁陽十二家之一的“鳴珂帝里”莫氏。漁陽七砦乃金貔朝的勛舊之后,金貔王朝發跡于北關,七砦所據,正是昔日北軍南下、稱霸央土的要沖,更是公孫一族歸返祖地的道路,所封無非心腹重臣。金貔朝覆滅,七砦由朝而野,漸成江湖勢力,與雄踞海外的五島奇英結成同盟,掌握北東兩道的水陸交通樞紐,于碧蟾朝曾興旺一時;如今雖已沒落,仍是東北有數的名門。鳴珂帝里精于籌算,武功皆由術數化出,既是內功心法,亦是數算心訣,難學難精,一旦掌握關竅,化入劍法拳掌,卻是威力奇大。云山兩不修中的“圣命不修”莫壤歌,退隱江湖之前,即為鳴珂帝里的族首副貳,自創的“四方風神劍”便是以為基礎,乃前代江湖馳名天下的劍客。 日九從小在帝里長成,耳濡目染,精通算學,才被選入了執敬司。他每月總會固定失蹤幾天,實是被帶去幫忙對帳核銷,日九總是做得又快又好,從不出錯,一人能抵幾人用,在執敬司所有管事心目中,此子簡直是無上瑰寶,日九卻從未恃以要求特權,依舊笑對同儕欺侮,不以為意。 那晚之后,日九再未和耿照談過母親。而耿照在中,讀到帝里族首“與續弦夫人恩愛甚篤,惜時日未長;其歿后,獨身至今”的文字,猛然省起當夜篝火樽前、兩人頂著凜冽谷風輪流飲酒之際,日九心中哀悼的是誰,則又是幾年后的事。 耿照走出了流影城,日九卻未走出他的人生,本不知何時才能再會,今日竟于此間重逢。 日九聽得耿照叫喚,難掩喜色,回頭大笑:“你猜不到是我罷?我莫名其妙成了窮山國的國主,一時也難說清??傊袢瘴艺龑ひ晃婚L輩,忽然接到線報,說段慧奴帶人來此圍捕鎮東將軍府的耿典衛,便來救——”耿照面色忽變,大喝:“……小心!”長孫旭福至心靈,回臂一砸,毋須什么精妙招數,宏大的掌力本身就是最強的防御,猛地磕飛一道既銳且薄的無形刀氣。 披著貂頸披風的少年國主順勢旋身,左掌平推,隔空碾平第二道刀氣;也不見運功調息,又提右掌拍去。 這回刀氣難越一眾刺客,直接與掌力撞于陣前,人墻正當其沖,應聲潰散。一抹幽深細影,自東倒西歪的灰袍刺客間掠出,速度之快,堪比箭矢離弦。 耿照一跨難及,長孫旭卻仿佛有用不完的內力,雙掌連擊,虛抱著一收,再齊齊推出,三疊掌力如墻似浪,來人一頭撞上,被推得倒翻出去,落地時微一踉蹌;但見一身銀青色的密扣勁裝,質料非絲非棉,而是如魚皮般滑溜緊貼,鱗光隱現,裹出玲瓏浮凸的身段,小腰圓凹,峰巒起伏,既有緊俏的曲線,亦不失腴潤rou感,竟是名異常嬌小的女子,身量僅及耿照胸口,還矮了日九大半個頭。此姝必是兩名發暗勁的刀客之一。耿照記得兩輪刀氣前猛后疾,看來應是第二輪補刀的那位,雖不如頭一位沉雄悍猛、有著“出則無回”的氣魄,以她至多不超過廿五的年紀,竟已練出無形刀炁,且能雙手連使,單是這份修為,放眼東海刀界便排不進前五,前十總還是有的。 女子的覆面巾與勁裝材質相若,陽光下映著蛇鱗似的虹彩,巾上以黑線繡著栩栩如生的鬼怪血口,獠牙上下交錯,甚至猙獰。 她反手握住腰后的兩柄柳葉刀——雙刀亦按其身形,特別縮小了尺寸,顯得十分小巧可愛——眸中殺氣一凝,目標自然是眼前嘻皮笑臉的窮山國新國主。 驀地一陣風起,女子覆面的繡獠銀巾翩聯飛去,應是被掌力震松了結子,難御風刮,露出一張既清純又冶麗、難以三言兩語形容的俏麗面龐。耿照的估計委實保守了些。除非這名女子有什么奇特的逆齡之術,頂天也就雙十芳華,決計不到廿五;說是十六七八,怕更易取信于人。 少女生得杏眸隆準,有張鵝蛋圓臉,本該是清純可人,但她這個年歲應有的天真爛漫,面上絲毫未見,取而代之的是刀者所獨有的梟橫霸道;此際因受挫、乃至受創而生的猙獰扭曲,令人不由生出錯覺,仿佛占奪少女軀殼的,是一只蒼老陰刻的鬼魂,甚至不是女性,才得有這般戾色。 怪風所掀,不只是少女的覆面巾而已。不遠處的樹下,頂蓋為刀氣掀飛的雕飾軟轎上,一身華服的段慧奴抑住一聲淺呼,面紗亦隨風去,露出一張與她縱橫南陵的名聲絕不相稱、堪稱小家碧玉的秀容來。 段慧奴貴為嶧陽太后,提到“代巡公主”,世人所想可不是什么嬌美動人的公主千金,而是繼承“策士將軍”段思宗的平生志業與驚人手腕,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女杰,跺腳能使南陵地界翻得幾番。耿照不是沒想過段慧奴會有出眾的美貌,只沒想到會美得這般溫婉秀致,宛若池蓮含蕊,又像隔籬言笑的鄰家jiejie,開口應有無數軟語。年紀雖已略超“少婦”二字所涵,段慧奴的臉似應與勁裝少女調換過來,更符合人們的想像。耿照不過一瞥,回見長孫旭瞠目結舌,平素的靈活應對蕩然無存,仿佛見了鬼似,張口欲言,半晌卻擠不出字句。 少女嘴角微揚,無聲無息擎出雙刀,卷裹著銀光撲向長孫旭!“……日九!”耿照眥目欲裂,碧火真氣忽生感應,一道氣機穿破刺客所筑人墻,牢牢鎖至,只消一動,氣機立時凝實,刀炁貫出虛空,破體成刃,怕是遠遠快過現場任一柄實刀實劍。(是……高手?。┕⒄沼喙庖黄?,分倒的人墻缺口間,不知何時多了條蒼灰人影,衣衫質地與少女相類,卻非貼身勁裝,束袖綁腿,背掛氈笠,遮擋塵沙的披風下緣破破爛爛,一副江湖浪人的模樣。男子滿面于思,發髻以巾子隨意束在腦后,縱未覆面,形貌卻掩于紊亂的垂發虬髯間,難以悉辨。耿照所識男子蓄髭者,老胡是瀟灑自若,放蕩不羈;薛老神君性格剛烈,微瑕難容,白髭亦如倒戟森嚴;風篁則是披星戴月遍履風霜,周身都是旅思勞泛,豪邁中微帶蒼涼倦意。而此人,只能以“落拓”二字形容,微瞇的眼中血絲密布,卻不磣人,只覺無奈;眉間深如刀鏨,非是恨怒,而是說不盡的疲困。男子腰后系了柄單刀,怎么看都不像能順手拔出,只方便以刀柄支肘。便是這么個落拓懶漢,逕以氣機鎖住了耿照,令他不敢分神,遑論救人。 另一廂,長孫旭被迫至面門的冷銳刀風一激回神,不顧頸背悚栗,及時仰頭,也不見他吸氣縮腹,溢出金帶的胖大肚皮一斂,陷成了恰容刀尖掃過的詭凹,仿佛肚里裝的不是肝脾腸胃,而是滿滿的細砂。少女嘖的一聲,臉上的陰刻頓成嫌惡,只差沒噴出“死胖子”之類的嗔詬,雙刀風馳電赴,卻非胡里花稍,每出必取要害,好看是因為速度太快,全無頓點;爍影間時不時迸出幾道刀炁,簡直像同使四五把刀。包圍現場的窮山國武士本是王宮精銳,在南陵諸封國間享有“征王御駕”的美名,乃昔日窮山國主“戰王”長孫天宗組建,御值中人人使刀,具是千中選一的好手,此際瞧得舌撟不下,一時忘了上前救駕。 除了攻的一方刀法精妙、氣勁刁鉆,守的一方簡單粗暴、直接有效,亦令眾人目不暇給,怔立觀望。日九在帝里和流影城均未習武,耿照與他做過執敬司的雜役,知他膂力平平,雖非顢頇遲鈍,行動也不算特別靈活,少女卻是頂尖的刀客手眼,真要對拆起來,長孫旭就算不是一刀斃命,撐死也就三兩刀。當他驚險避過頭兩刀后,就只做兩件事——提掌,開轟。 少年國主全無支絀,因為對手根本近不了身。勁裝少女能隔空發勁,內功絕非泛泛,然而與海量汪涵、仿佛用之不竭的長孫日九相比,差得可不是一丁半點;單純斗力,簡直非他一合之敵,刀勢被一波疊一波的掌力轟得潰不成軍,夾在刀光間的無形氣勁更形同擺設。更糟的是,長孫旭非如牯牛般悶頭亂打,他缺乏臨敵的經驗,瞅著對手一氣亂轟,只消被覷準空隙扎上一刀,便是死路一條——日九與她數度遭遇,均是險死還生,不敢托大,索性拋開拆招應敵之想,規規矩矩將恩師所授的一套掌法從頭打到完,功架嚴謹一氣貫串,掌勁層疊,反倒無隙可乘。少女開始便失了先手,此后一路受制,氣得咬緊雪嫩的腮幫;如非眼神險惡,倒像一頭氣鼓鼓的小母兔,分外討喜。 在眾人眼里,兩人宛若相對而舞,少女繞圈游斗,身姿嬌妍,雙手不見刀形臂影,全是匹練銀光;當中夾雜刀氣,猶如八臂同使,兇險之余,又說不出的好看。而披羅戴紫的少年國主則是八風不動,掌勢開闔,仿佛帝皇降璽,信手蓋落,無不是萬里河山;便不看澎湃掌勁,架勢也十足烜赫,令人心生敬畏。 窮山國民風尚武,素來崇拜英雄。長孫旭因緣際會,被重臣呼延宗衛等推上王位,這批隨行的征王御駕中,十有八九對這位白白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