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道，“敢問郎君，你家公子是哪家高門？”

    我看他一眼：“你打聽做甚？”

    杜之洋激動道：“公子乃我家恩人，定要每日為他禱告福壽，怎可不知名氏？”

    我笑了笑，道：“我家公子最煩怪力亂神，你若感恩，日后便好好過活，莫再去做那些歪門邪道之事?！?/br>
    杜之洋面色漲紅，只得唯唯應下。

    車馬重新走起之時，已是午后。

    “先前你說那死了二十多萬人的大戰，誰勝了？”馬車外，青玄騎著馬，和林勛繼續閑聊。

    “公孫晤勝了?！绷謩渍f著，笑了笑：“不過劉闔比公孫晤活得久。公孫晤雖勝，卻也元氣大傷，不久之后即被高祖所滅。而劉闔從豫州敗退之后，去了荊州，又退去了楚地，憑借南方天險和瘴氣自保多年，直到十余年前才被先帝所滅?！?/br>
    青玄聽著，好奇道：“說到這個劉闔，我聽說他也自立為皇帝?！?/br>
    “他算得甚皇帝?！绷謩椎溃骸扒俺莼实圻d位，將天下禪讓高祖，按理說，高祖才是正經皇帝。只不過劉闔頗有些蠱惑人心的本事，說惠皇帝乃是為高祖所迫，正統仍在劉氏，也確有許多前朝舊臣去楚地投靠于他……”

    我聽了一會他們說話，回想起方才之事，不禁問公子：“公子不怕那杜之洋說的謊話？”

    公子反問：“以你之見，他們可果真是流民？”

    我說：“杜之洋雖說本地方言，但荊州口音仍掩飾不住，那三個小童則全然說荊州話，應當不假?！?/br>
    公子頷首：“既是流民，定然艱辛，能幫上些也好，何苦計較是不是說了謊?！?/br>
    我看著他，心中忽而有些柔軟。

    公子到底心地良善，就算明知可能被騙，也還是會忍不住出手幫助別人。當然，他不缺錢，但許多貴胄名士也不缺錢，素日里行事卻計較刻薄。單是這一點，公子就能將許多人比下去。這是他的好處，也是他的短處。我不禁又憂心起來，他這般純良之人，又總是想做一番大事，只怕日后一旦沒有了桓府的庇護，他會被人算計得栽下跟頭。

    想到這些，我忽然覺得有些沉重。

    我不會一直留在公子身邊，尤其是如今拿到了地契，我只要再掙些金子，便可找法子贖身，離開桓府。如果某一天，我在鄉間聽到公子落魄的消息，會不會難過？

    這答案十分明了，我定然會。

    “你嘆甚氣？”忽然，公子問道。

    我回神，道：“我不曾嘆氣?！?/br>
    “你嘆了?！?/br>
    我：“……”

    公子看著我，沒有糾纏下去，卻問：“霓生，你方才怎知他們是一伙？”

    我說：“我猜的?！?/br>
    “猜也須憑據?！惫拥?，“只是憑那杜之洋的口音？”

    我說：“不止。其一，那三兄弟自進茶棚起，一直在行乞，杜之洋卻不曾來驅趕，可他們來纏公子，杜之洋便來了?！?/br>
    公子道：“許是他正忙，無暇理會?！?/br>
    我說：“他不忙，我好幾次看他從后廚中探頭出來。且那茶棚不大，斷不會不知情?！?/br>
    公子想了想：“有理。其二呢？”

    我說：“其二，便是那三兄弟總有意無意看杜之洋，一次兩次也就罷了，公子要與那兄弟三人說話之時，要給他們吃食之時，還有給錢之時，他們皆是如此。何故？便是他們須得杜之洋應許，方可往下行事?！?/br>
    公子有些驚訝。

    “我竟未曾發覺?！彼行┌脨乐?。

    我笑了笑：“這不足為奇，當局者常迷于處境，往往旁觀者才可窺清?！?/br>
    公子緩緩頷首，沒有說話。

    他靠在隱枕上，卻沒有像平日那樣過不久就閉目養神。他望著窗外，神色無波無瀾，眉間卻有幾分肅然。

    我問他：“公子在想什么？”

    公子道：“在想方才那茶棚中的人說的明光道?！?/br>
    “哦？”

    “此番出來的路上，我聽人提過兩三次?！惫拥溃骸澳奚?，你可知曉他們來歷？”

    我搖頭：“不知，我與公子一般，也不過道聽途說提起過罷了?！?/br>
    公子頷首。

    我看著他：“公子以為，明光道是些什么人？”

    “舍粥市恩，還能是什么人?！惫拥?，“如前朝五斗米道，亦藉災荒而起，聚眾作亂，成席卷之勢?！?/br>
    我說：“可五斗米道者，入門須納五斗米。而這明光道不然，乃是施米?！?/br>
    “殊途同歸罷了?！惫拥恍?，“明光道宣稱真龍救世，意欲何為，自不必想?！?/br>
    我說：“如此，朝廷不知么？”

    “朝廷？”公子道，“朝廷自是知道，不過不會現在動手?！?/br>
    我說：“哦？那是何時？”

    公子道：“蝗災安穩之后?！?/br>
    我看著公子，笑了笑。

    有時，我覺得若想放心離開，還是要早早將公子教得精明些才是，時日無多，甚有緊迫之感；但有時，我又覺得公子其實不須我教什么，生在貴胄之家，有些事他可無師自通。

    “霓生，”過了會，公子又道，“這些日子，我總想起史記中的一句話?！?/br>
    “甚話？”

    “陳勝吳廣起事之時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br>
    我哂然，道：“公子怎想起這話？”

    “不過這些日子出門所見有感?！惫油ｎD片刻，道，“霓生，我在雒陽時，便已知曉這蝗災，不過不是從朝廷里知曉的?！?/br>
    “那在何處知曉？”我問。

    “從荊州刺史邢紹處?！?/br>
    “哦？”

    “年前，荊州刺史崔勉告老還鄉，是我母親出力，讓邢紹當上了荊州刺史?！惫拥?，“就在仲秋之時，邢紹送了五百金來，說是給我母親的節禮?！?/br>
    我說：“知恩圖報，自是應當?！?/br>
    “邢紹出身清貧，就算為官之后也無多產業，五百金從何而來。他送禮之時，正是蝗災正兇之時，朝廷除開倉賑濟，還撥了萬金籌糧。讓蝗災仍是肆虐，流民四散。我在來路上，問過好些流民，荊州各地都有，皆言不曾見過賑濟之物?！?/br>
    我哂然。

    他并非信口胡言。其實我知道，凡是災荒，朝廷并非束手旁觀，只是每有賑濟，總是先肥了一群官吏貴胄。這乃是朝中人人心照不宣的規矩，只是沒人會像公子這樣覺得不妥罷了。

    “公子是覺得虧欠了那些流民么？”我問。

    公子看著我，少頃，浮起一抹冷笑。

    “我時常想，朝堂上那些人天天說著天下黎民，可他們所說的黎民，只怕不過是高墻大院中的那些人?！彼従彽?，“天下大亂，乃是天下人撬動。黎民不安，自是跟隨號令者造反。到了那時，什么世家公卿亦不過糞土，我等便是陳勝吳廣之屬憎惡之人?！?/br>
    道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