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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絕路。 城墻上站著長羨。 她搭上弓,站在最高處,向我的方向拉弓。 離弓之弦,迅疾劃破天空,再搭上下一支,射得又準又穩。 起初只是稀疏的幾支,我踉蹌著腳步,草草躲過。箭矢擦破我的衣袖,劃出細長凌厲的口子,滲出血。 一枚流箭扎中我的背。 我痛得幾乎要驚叫出聲。 迎接我的卻是更洶涌的箭雨。 萬千箭雨。 我能感覺到箭矢。它們一枚又一枚扎在我的背上,結結實實地釘透了我的皮骨。 而我的身體單薄得像個草人,無異于活靶子。 我向來是知道蘇瀾的手段狠厲的。 不知我這般死不瞑目的慘烈,是否符合他的心意。 我的眼中蓄滿了淚水。 “我累了。放開我,讓我回家?!?/br> 身體沉沉的。 眼前一片黑暗。 我跌倒在地面。 有什么從體內流了出來,似乎是胃粘到了地上。 我低頭去摸,卻只摸到一把滑膩膩的鮮血。 身體被劇痛淹沒。我有氣無力地掙扎幾下,心想: 再也吃不了梅子糕了。 喉嚨嗚咽著,發出破碎的音節。這聲音便如風雨之中微弱的燭光,顫動一下,終于熄滅了。 血沫從我的口角緩緩地,靜默地流淌出來,我閉著眼睛,寒冷自五官蔓延。 渾渾噩噩的,我似乎問道: “可你為什么不喜歡我了?” 沒有人回答。 我悶哼一聲,又吐出大股鮮血。也許是等待著誰的哀憐,我終于還是忍不住哽咽了: “好痛?!?/br> 如同過去千百次的問題,我總期盼著他的回應。 可我等不到答案。 我多想告訴蘇瀾,那些念過的五花八門的書,讓他不勝其煩的問題,我從來都是知道答案的。 我只是太寂寞了。 過去我讀了很多很多書,知曉了不計其數的奇聞異事,卻從沒有一個人與我分享這個尋常壯闊的人世間。 如今問題也不再有。 長夜漫漫。 夢里又是我起身,提著那一盞游鯉燈,穿過無盡的朱紅長廊,循著重重燈影走向更深處。 燈影琳瑯,重重紅綃紗帳,映燃歸去的路。 煢煢如歲。 一如來時。 【前塵,完?!?/br> 第32章 莊周夢1 北地熱鬧如往,縱然換了個天下,梁都照舊車馬喧鬧,往來不絕。 如今是永安四年,昭國亡國已有兩年。 一年前,北政王向蘇瀾上降書,幼帝被廢。至此北國亡國,四國統一,聞名遐邇的秦國皇帝終于得以君臨天下。 而蘇瀾格外開恩,竟叫人傳了信來,保留北國各諸侯王的身份,準允他們留在封地自治,并指派一人代為處理北地朝政。 自我這殘缺不全的尸首被衛泱從土里挖出來后,他便帶我一路至此。 一路上我都昏昏沉沉的,不知走了幾天幾夜。去往北國的路上,我總是在做夢。 夢中常有蘇瀾的聲音。 我雖已不記得他是誰了,但衛泱告訴我,生前我曾是很喜歡他的,想必這也是為何夢里常聽到他的聲音。 這一覺睡得有些久,直至半個時辰前,我是忽然被一陣芬芳馥郁的桃花香喚醒的。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眼前的景色時,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漫無邊際的桃花林在我面前鋪陳開來,無窮無盡蔓延數十里,中無雜樹,映目皆是醉人的粉紅。微風拂過綠茵茵的草地,桃林沙沙搖動,落英繽紛,淡粉的花瓣如雨飄揚。 衛泱指著遠處,對我道:“越過這片桃林,便是北國了?!?/br> 我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走出這一片繁盛的桃林,又穿過一道極狹窄的峽谷,梁都便終于聲勢浩蕩地出現在我們面前。 進城前,衛泱再三叮囑我,北國諸侯割據,城內勢力盤綜錯雜,不可私自亂跑。尤其我現在體質特殊,萬一被哪位侯爺抓去熬湯了,便是一萬個他也救不回我來。 我聞言有些恐慌。衛泱見我緊了緊衣袖,生怕哪塊不全的皮骨露出來,便暗沉沉地笑了。 我正不滿他的幸災樂禍,他卻稍一躬身,聲音淡淡:“上來,我背著你?!?/br> 梁都繁華,行人如織。 衛泱背著我走走停停,但凡落腳處皆避人耳目。起初我不明白他為何總繞著鬧市喧囂處,后來注意到周圍人看我時異樣的眼光,才無聲地將臉埋入他的肩窩。 又過了不知多久,他終于停下來。 我大抵是睡過去了,只隱隱約約聽到他在和人交談,于是悄悄抬起頭偷瞄周遭的情況。 此處應當是個客棧,外面街市車馬川流不息,想必是地處繁華鬧市。大堂內人聲鼎沸,生意興隆。 衛泱站在柜臺前,掌柜的是個老頭。只見他上下打量了衛泱一番,隨即拍了拍他的肩,壓低聲音意味深長道:“小伙子……這可不是什么正經營生啊?!?/br> 我:…… 近日盜墓之風四起,大約是我睡得太沉,穿著又破爛,他竟將衛泱當成偷尸體的毛賊了。 衛泱面色不改:“給我一間上等房?!?/br> 這上等房的配置可謂是富麗堂皇,奢華至極,簡直可以同尋常宅邸相比。五六間內室不說,居然還帶了浴池,價格定然不菲。 我的視線偷偷在衛泱那身布衣上逡巡良久,又悄悄鼓起勇氣向窗外望了望,看上去距地面不高。 衛泱淡淡瞟了一眼,戳破我的心思:“你若是想跳窗,這把骨頭可要折個七零八落了?!?/br> 我立刻板起臉來:“其實是墻上的這幅畫太過賞心悅目?!?/br> 墻上掛著幅,自我進入房間里便留意到了。畫上幾名侍女正在備宴,筵席上擺著豐盛的魚rou果蔬,座上卻空無一人,似是宴會還未開始,客人尚未到來。 而在這幅畫的角落里,卻突兀地畫著個飲酒人,我好奇地湊近了看。 畫上的人正在飲酒,仰著頭,酒水從杯盞中流下,竟似真的一般。 下一刻,那小人便轉過頭來,與我四目相對,面面相覷。 酒灑在他身前,我與他大眼瞪小眼,皆目瞪口呆。我差點驚掉了下巴:“你……你……你……” “別碰?!毙l泱適時出現,閃身在我與那畫之間,擋住了我。 見我沉浸在震驚之中,不能自已,衛泱這才開口向我解釋: “這是北國奇珍,山居客?!?/br> 我揉了揉眼睛,方才的小人早已逃之夭夭,畫中桌上的酒卻灑了一地。又聽得衛泱繼續說道: “北國盛興書畫之風,常有已故之人的殘魂寄住在畫里,山水畫居多。畫技高超者常能引來眾多,文人也以自己的畫中多山居客而自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