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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我, 一直掉眼淚…… “便是咽下最后那口氣時,眼睛也沒閉上。 “浩浩一個大乾朝竟要一個六歲的孩童站出來,面對這天下最殘忍的刀劍!終究是我對不起你姑母,更對不起那個孩子!” …… 父親在承慶堂中那含淚而悲憤的神情依舊浮現在腦海里, 伴隨著的還有那不甘而藏著怨懟的沙啞嗓音。 這小二十年來, 燕臨從未見過他如此。 仿佛積壓在胸臆中的所有情緒都在那一刻釋放出來,要化作熾烈的巖漿將一切焚毀。 大雨瓢潑,好像是將整條天河的水都傾倒而下,淹沒人世。 偌大的京城,此刻不過一條孤舟。 他抬頭看了看屋檐外漆黑的、時不時劃過閃電的夜空,竟然徑直走了下去! 跟在他身后本打算隨著他一起回房的青鋒驚呆了, 愣了一下才連忙撐傘跟上,忙問:“世子, 您干什么去?” 燕臨的聲音在雨中有些模糊:“備車, 去層霄樓?!?/br> 青鋒這才反應過來, 他是要去見姜二姑娘。 可…… 雨點掉下來砸在傘上, 跟冰珠子砸下來似的,儼然有將傘面都打穿的架勢。 青鋒忍不住勸道:“可都這么晚了,早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 而且今夜還下了這樣大的雨, 姜二姑娘久等您不至, 應該早就回去了吧?您去恐怕也是白去一趟, 若要擔心,府里派個人去看看也就是了?!?/br> 燕臨頭也不回:“即便只有萬一的可能,我也不愿叫她白等?!?/br> * 大約是外面的雨聲太過喧囂,在姜雪寧閉上眼睛之后,這雨聲便鉆進了她的夢里,勾勒出了一場炎炎夏日午后的豪雨。 她與宮人匆匆走在荷塘邊。 那避雨的涼亭就在前方。 可等她們趕到時,里面已經坐了一人。 于是那半畝方塘與滿池的雨荷,都成為這個人的陪襯。 她身上沾了雨,從亭外走進去。 周遭的場景頓時水墨一般融化了。 重新凝結出來的竟是山村茅舍,她坐在那唯一一張干燥的桌上,蜷著雙腿,抱著自己的雙膝,眨著眼睛看沉冷地站在角落里的張遮,心跳也不知為什么忽然加快。 然后她聽到自己有些艱澀且藏了一點緊張的聲音:“你、你要不過來一起坐?” 張遮轉頭看了過來。 那是一雙清冷的眼,一下便將她攝住了。 這一刻她想伸出手去觸碰著雙眼,可周遭那滿溢的泥土與青草的味道中,不知為什么,忽然混雜了一絲酒氣,由遠而近,漸漸濃烈起來。 明明只是絲絲縷縷的氣味,卻像是刀劍般將那一場雨劃破。 姜雪寧一下就墜入了夢魘。 避暑山莊的荷塘與涼亭沒了。 遇刺逃出生天途中的茅屋也沒了。 她赤腳站在坤寧宮那冰冷的寢殿地面上,正用香箸去撥爐子里的香灰,怔怔出神。 宮里再無別的宮人。 她感覺到冷,感覺到彷徨,感覺到害怕。 果然,沒過多久,殿外就傳來了腳步聲。 只是這一次不同以往。 這一次的腳步聲有些凌亂,有些不穩。 在那道身影出現在門外,用力將殿門推開時,外頭的風頓時將一股濃烈的酒氣吹拂進來,姜雪寧的手顫了一顫,原本執在指間的香箸頓時掉在了地上。 刺耳的一聲響。 燕臨那一張已褪去了所有少年時青澀的臉龐,帶了幾分混沌的醉意,一雙眼卻比往日都要明亮,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時最春風得意的時候。 他向她笑:“寧寧,別怕……” 而她卻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險,一點一點朝著后方退去。 可坤寧宮本來也不大,更何況是這小小的寢殿? 他一步步逼近,終于還是將她擒住。 那醇烈的酒味立刻逼近了她,籠罩了她的口鼻,如同囚牢一般將她困鎖,侵占,浸染…… 恍惚之中,有誰的手指從她臉頰撫過。 那冰冷的觸感像是帶著鱗片的蛇一般,激得她毛骨悚然。 歪在貴妃榻上淺眠的姜雪寧帶著夢中的余悸睜開眼時,只看見一道背光的身影坐在自己的榻前,少年的輪廓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即便是被冷雨沾濕,那身上帶著的淺淺酒氣隱隱約約,卻縈繞不絕。 這一刻她瞳孔劇縮。 完全是下意識地往后一退。 下一刻才辨認清楚,眼前少年的輪廓尚未有風霜雕琢的痕跡,也沒有邊關苦寒壓抑的深沉,盡管似乎有些少見的沉默,可并不是上一世那個燕臨。 燕臨是半刻之前到的。 窗外的雨還沒有小。 他進了層霄樓之后才看到她歪在貴妃榻上睡覺,巴掌大的一張小臉埋在薄薄的絨毯里,越發嬌俏可愛,在這樣特殊的時候,更叫他覺得心疼。 該是等了許久吧? 燕臨只道自己剛從外面進來,手指太涼,望著她輕聲道:“嚇著你了?” 姜雪寧眨了眨眼:“你喝酒了?” 燕臨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確滿身的酒氣,這一念間又被帶回了在府中與父親說話的時候,沉默半晌,才垂眸道:“先才陪父親談了些事,喝了幾杯?!?/br> 周寅之已得了千戶之位,又是風雨前夕,他和勇毅侯能談些什么呢? 姜雪寧能猜個大概。 她今日本是想找燕臨說個清楚的,可此時此刻看著他,卻不知為什么,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 房間里沒有旁人。 丫鬟都退了出去。 一時安靜極了。 燕臨的心緒卻在不斷地翻涌,讓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岸邊的一塊礁石,浪頭一個接著一個地打過來,可他無法躲避,只能立在原地,承受著,忍耐著。 如果沒有今夜,如果沒有周寅之,如果沒有先前與父親的相談,或恐直到將來某一日面臨抄家滅族、萬劫不復之境以前,他都不會意識到,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 還記得重陽燈會那一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