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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寧的手指便慢慢扣緊了,透明圓潤的指甲上是鮮紅蔻丹,在暗昧的夜色中有一種驚心的靡艷,她用一種自己并不習慣的柔軟姿態去懇求他:“馬車從驛道上翻出去,你寧肯折了腿也護著我;天教亂黨刺殺,我藏在荒草叢里,你卻甘冒奇險去將他們引開。張遮,你對我這樣好,便不能一直對我這樣好嗎?” 那一刻,他垂在身側僵硬的手掌,緩緩握緊了,道:“娘娘是一國之母,張遮是一朝之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遇難遇險,以命換娘娘無虞,乃是張遮分內之事。但周寅之黨羽一案,本是國事,一朝興衰皆系于此,張遮不敢徇私?!?/br> “分內之事……” 姜雪寧拽著他的袖袍袍角,執拗地不放手,聽到這里竟是笑了一聲,一雙眼直直地望向他的眼。 只問:“真的嗎?” 張遮終于避開了她的目光,也閉上了眼,滾動的喉結里似乎藏著一分掙扎,沉沉地道:“若娘娘覺得臣昔日相救之舉,實是有僭越之心,臣愿受其罰?!?/br> 姜雪寧于是慢慢地放開了自己的手指。 那一角衣袖被她抓得有些皺了,垂落下去。 她只恓惶地道:“我知道張大人眼底不揉沙子,朝中這些人結黨營私,自該有律法來懲治??赡阒恢?,周寅之一倒,我會是什么下場?我不想求張大人饒過他們一世,但請張大人高抬貴手,讓我度過這難關。他日這些人的罪行,我必一一呈至大人案前,讓他們認罪伏法!” 張遮抬步要走。 姜雪寧也并未再阻攔,只是望著他即將要隱入黑暗中的清冷背影,說出了自己在上一世說過的最大的謊言:“張遮,你幫幫我。這一次后,我就當個好人,好不好?” 張遮在原地站了很久。 天色太暗,頭頂雖有朦朧月色,可她實在難以判斷那一刻的張遮在想什么。 她能聽到的,只有自己擂鼓似的心跳。 那一天晚上,張遮終于還是一句話沒有再說,從那長長的宮墻下離開了。 去取落下玉佩的謝危也久久沒有回來。 姜雪寧在夜里站到露氣重了,聽著宮里報時的聲音了,才回了坤寧宮中。 接下來的每一日,對她來說都是煎熬。 直到半個月后—— 周寅之黨羽營私受賄一案,經由三司會審后,消息傳出,一半涉案者證據確鑿,依罪革職流放或秋后處斬,另一半人卻因證據模糊、口供前后矛盾而幸免于難,有的官降一品,有的則官復原職。 且審理此案的過程中還將蕭氏一族在朝中結黨的事情查出一點來,引起了沈玠的忌憚。 蕭氏的圖謀功虧一簣。 姜雪寧的后位保住了。 那一日她真是發自內心的歡喜,接連使人去打聽前面何時下朝,連周寅之都不想見,只想著一會兒要在哪里攔住張遮,又要同他說些什么。 可她萬萬沒料到,回來稟報的人竟然說,張大人下獄了。 她正拿起來要掛在耳邊的耳墜頓時掉下去,砸個粉碎。 千算萬算算不到,人心易變。 又或者,周寅之本就是一頭養不熟的狼。 她在這一場危機之中,竭力地想要保住自己的勢力,保住周寅之。卻沒有想到,早在此事剛被捅出來的時候,周寅之便權衡過了利弊,不知何時轉投了蕭氏,效命于蕭姝。 那一半人究竟是不是真的無辜,姜雪寧不知道。 她只知道,是周寅之在三司會審結束之后又提出了這幫人營私受賄的確鑿證據,瞬間將先前斷他們清白的張遮陷于了險境,又在朝堂聯合上下言官彈劾張遮徇私枉法,且誣他與皇后有私情。 半生清白,終究蒙污。 昔日他是錦衣衛的死對頭,一朝落入詔獄,在周寅之的手底下,又怎討得了好?更別說還有一個與他針鋒相對的刑部右侍郎陳瀛,長于種種酷刑。 姜雪寧不敢想,他在獄中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也不敢想,他會不會以為是她算計他,終究是要為了除掉他。 她只知道,張遮入獄后不過半月,家門被抄,無人照顧的老母因日夜憂心獨子安危,憂困病倒終至不治,撒手人寰。 張遮是出了名的孝子。 可人在獄中,他竟連她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 人傳,冷面冷情的張侍郎,在得知其母病故的那一晚,在獄中失聲慟哭。 他一身清正,斷案無數,從無錯漏。 百姓中多有賢名。 當時審理張遮一案的所有判官皆不敢或不愿下筆為其定罪,朝中亦多有為其請愿者??勺罱K,是他自己在母親去世后第三日,請獄中卒役鋪上筆墨后,自己提筆,一字一句地自述其罪,為自己寫下了定罪的判詞,處己以極刑,定于秋后處斬。 判詞上呈三司,半個朝廷都在嘆息。 現在回過頭去想,那一晚在宮墻下的哀求,竟是姜雪寧與他見的最后一面。 也不知,上一世的謝危,是否言出必行? 人已在那雨幕遮擋的長街下漸漸行遠,風從窗外灌進來,吹到人骨頭縫里去,姜雪寧慢慢地收回了目光,終于感覺出了幾分寒涼之意。 再抬手扶面,竟是滿眼的淚。 張遮,上一世,我是皇后,是個壞人,欠了你好多好多。 這一世,我不當皇后,當個好人—— 是否,可與你相配? “姑娘,您、您是見著什么了,怎么哭了?” 眼看著她站在窗前,久久不動,蓮兒棠兒都上前來查看,卻被她滿面的淚痕驚呆。 姜雪寧卻笑了一笑,拿了繡帕擦著自己紅紅的眼圈,道:“沒事,風太大,迷了眼罷了?!?/br> 她叫兩個丫頭把窗關上了,等燕臨等得有些倦了,便靠在屋內的貴妃榻上小憩,微微垂眸閉上眼時,心內竟是一片的安然。 只輕輕道:“等燕臨來了喚我?!?/br> 兩個丫頭都低聲應道:“好?!?/br> 可這么晚了,燕世子還會來嗎? 第41章 第041章 酒氣 “當年你姑母是何等要強的脾氣?臨去之前拉著我的手, 病得說不出話來, 只用那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