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喃道,“他是我爹,養我二十多年的爹……”這微弱的自語很快被草間的蟲鳴聲和林間的風聲淹沒。謝予彬也不知自己在窗邊蹲了多久,當他揉著酸痛的小腿起身時,天色已如一池化不開的濃墨,襯得月光愈發慘淡,像是隨時會化成一泓銀汪汪的清泉。他就這么悄悄出了門,溜入了深宅,到了謝丞相所在的屋前。紙窗上閃著微弱的燭光,露出一道剪影。那院子里把守了十幾個武夫,見到謝予彬,也沒做聲,只當看見了個精神失常的傻子。謝予彬瞧著那映在窗紙上的,蒼老傴僂著的身影,眼眶一酸,縮起身子,靠在后窗下,靜默地守著,如一只盾。爹,你放心,兒子保護你。他默念著這句話,把臉埋入膝蓋,硬把眼淚憋了回去。20四天前,他就來到了這里?,F在已經過了四天,而四周的陳設,對他而言,還跟四天前一樣陌生。對面那位郎中笑著煎藥,跟他說:“衛兄弟就把這兒當自己的家,不必客氣?!?/br>臥室的門簾一掀,走出一個身形瘦削,但容貌清秀的女人。對方面頰有些許蒼白之色,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如同春天中一抹生機勃發的綠意。“阿遙,”程瑤英看了他一眼,柔聲說,“阿遙,過來陪我說說話?!?/br>衛之遙木然地頷首,手里緊攥著一件物什,整個人仿佛失了三魂一魄,只知道呆板地應和。程瑤英和那郎中對視一眼,都在心底嘆氣。程瑤英走到衛之遙身邊,伸手輕握住他那只緊攥的手:“阿遙……”衛之遙猛地驚醒,下意識把那手甩開。程瑤英發出一聲驚呼,他卻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急急問道:“三更了嗎?!”沒人回答他,只爐子上的藥罐在滋滋作響。衛之遙茫然地看了看面前的兩人,一臉愕然。那郎中輕咳一聲,他才恢復幾分神智,忙去查看滴漏。見時辰未到,衛之遙松了口氣,回頭直愣愣地問那二人道:“小姐,沈大夫,有什么事?”程瑤英默然站在一邊,良久轉身回屋,說:“沒什么事。今晚你早些去吧,別在這地方等沒了魂兒?!?/br>對方語氣冷淡,衛之遙有些尷尬,又不知該說什么打破尷尬,只能拘束地坐在沈郎中身邊。沈郎中掀開蓋子聞了聞味兒,拿長勺在湯里攪了攪,自言自語道:“差不多咧,差不多咧。莫要心急啊……”衛之遙又忍不住瞧了一眼滴漏,那水珠緩慢地往下墜,仿佛也在緩慢地撕扯他的心。他的手中仍緊緊地攥著那塊青玉佩。那玉被烘得溫熱,嵌在他手里,如嵌著一只明亮的眼睛。四天前,他來到了這里。更準確地說,是被帶到了這里。他一從黑屋中出來,便直奔西街拐角一處隱蔽的小屋。那是間藥廬,臨近大門可以隱約聞到草藥苦郁的氣味。一個手捋胡須的郎中正站在門口等他,頗為客氣地朝他拱手:“衛兄弟,程女俠已等候多時了?!?/br>那郎中瞟了一眼他嘴上的痂,偷著在心底“嘖”了一聲。對方要將自己請進門,衛之遙卻站著不動,撕破腰帶上縫著的暗格,從里面取出了一張紙條。他目光泠泠地看向這位沈郎中,說:“你把那枚塞著紙條的鐵丸放進給我喝的藥里,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我剛一中毒,你就剛剛好出現,這豈非是天大的巧合?”沈郎中笑道:“一半是天意,一半是人為。那謝家小公子見你傷勢不輕,慌里慌張地就要找人,恰好沈某在他眼前多晃了幾圈罷了?!?/br>想起謝予彬那關切而憂心的目光,衛之遙胸中涌起一股不知是苦是甜的血氣。就在他神色恍惚時,一個妍麗的女子已從內室走出,輕喚著他的名字。衛之遙抬頭望向對方,一時竟啞然凝噎。就在幾個月前,他還對這張面容念念不忘,可經歷幾番波折,那曾讓他怦然心動的感覺竟然在胸腔中所剩無幾,唯一尚存的,大概就是那一點不變的忠心。他想起謝予彬的囑托,又目光凝重地看了看程瑤英,手心不由沁出了汗。陳景洛與他毫無關系,若是可以,他拼盡全力也要保護謝府。但若是她真的和陳景洛謀劃共事,執意要取謝家人的命,他又該如何?“阿遙,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什么?!?/br>程瑤英緩緩開口,拉著他在桌邊坐下。“阿遙,我現在就把一切都告訴你,之后的決定,我不會干涉,但希望你一定要想好?!背态幱⒃捨凑f完,衛之遙突然覺得哪里不對,問道:“小姐……你的孩子呢?”程瑤英的目光一怔,隨即黯淡下來:“孩子……沒有了……”衛之遙腦中轟隆一炸,幾乎是跳起來問:“小姐,是不是我那晚對你投擲暗器,你才——!”“不,不是這樣,你冷靜些!”程瑤英拉住衛之遙,將他安撫到椅子上,慢慢道出原委。“其實,我與之私奔的那個人,就是陳景洛。他說,他陳家一家老小被謝賊害得顛沛流離,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從流放途中逃回來后,他就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報仇……”程瑤英擦擦眼角,繼續道:“他聽說我要與謝予彬成婚,回來找我時,已經在靈山聚集了一伙力量。你也知道,他孤身一人,身邊聚集的也都不過都是貪財圖利的盜賊,哪能委托得大事?我苦苦勸他,不要心急,要耐心積攢力量,待時機成熟了,再扳倒謝家??伤褪遣荒艿取?/br>衛之遙聽到“扳倒謝家”四字,不可抑制地想起了謝予彬,因此對這話隱約感到不快。程瑤英說:“后來他想抓了謝丞相,便派人偷襲謝府……就是那晚上,那些盜賊辦事不力,竟把謝予彬綁錯了來?!?/br>衛之遙默然,他那晚并沒認出程瑤英,一時不知該怎么接話。程瑤英幽幽道:“沒關系,我不怪你沒認出我。也是,一個孕婦,曾經的女俠,怎會干這種鬼鬼祟祟的勾當……”“小姐……”“那晚上我不想看他跟你爭斗,因此故意裝昏,逼他離開。誰知自從綁殺謝丞相未遂,他便一天比一天焦躁。他問我你是誰,我厭他這般心緒不寧,偏不告訴他。他后來還是知道你的身份,便聲聲指認我與你有私情,竟懷疑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衛之遙更加默然。程瑤英安定了一下心神,嘆氣道:“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脾氣也暴躁得多,實在受不了他這么疑神疑鬼地待我,就負氣離開了……也是我自己不懂事,那時正是寒冬時節,朔風凜凜,我一不小心,從山坡上滾下去,流了滿地的血……我以為我要死了,可他還是找到我,抱著我哭個不停,說‘阿英,對不起,是我錯了’……”屋內安安靜靜的,只能聽見涼風撲打窗紙的聲音,程瑤英輕輕道:“幸虧這位菩薩心腸的沈大夫,把我的命救了回來。我在治病的時候,就一直在回想過去的事,想我任性又自私,既騙了謝予彬,也害了你,可能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