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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遇悵然望向乾清宮,呼出的氣在眼前凝結成煙,“興許明兒吧,得看皇上什么時候緩過來。宮里幺蛾子多了,說不定還有用得上你的時候,且再等一等,等皇上發話吧?!?/br> 一入宮門身不由己,月徊只好對插著袖子嘆息。梁遇在前面走著,她在后面尾隨,才到廊下,一個穿朱紅曳撒的人過來,低眉順眼叫了聲老祖宗,“事兒都辦妥了?!?/br> 梁遇嗯了聲,“給內閣一個下馬威,看他們服不服,要是不服,就接著給咱家敲山震虎?!?/br> 承良道是,“秦九安親自押人進昭獄,橫豎姓宋的別想活著出來。還有那些送畫像的,名額全給他們留著呢,老祖宗瞧,接下來是讓番子逐個敲門還是怎么,聽老祖宗的示下?!?/br> 承良一口一個老祖宗叫得歡實,一旁的月徊覺得有些好笑。 哥哥才二十五,這樣的年紀被人稱作老祖宗,沒的把人叫老了??汕魄扑麄?,一個敢叫一個敢應,且這宮里太監似乎都是這樣稱呼,想是人到了一定地位,不做人祖宗對不起頭上這頂烏紗。 梁遇說不急,“離過年還有一個月,剩下的三位勻著點兒收拾,我要讓內閣人人自危,不知這橫禍接下來會落到誰頭上?!痹捳f完,忽然想起月徊還在身邊,他倒一驚,擔心這樣的算計嚇著了她,誰知她眉眼彎彎,正含笑看著他。一本正經的謀算在她面前,忽然變得滑稽起來。 承良看看他,有點尷尬,之前找人這件事是他承辦的,雖不知道掌印和這女孩兒之間有什么關系,但單憑猜測,也知道絕不一般。 他掖著手道:“那什么……老祖宗的話我記下了,全照老祖宗的吩咐辦。小的這頭沒旁的事了,小的告退?!迸R走前還沖姑娘呵了呵腰。 梁遇瞥了月徊一眼,“進去吧?!?/br> 月徊跟在他身邊,笑呵呵問:“他們為什么都管您叫老祖宗?” “這是司禮監歷來的規矩,因為太監斷子絕孫,底下的人獻媚,搶著給上頭當孫子?!?/br> 月徊哦了聲,開始瞎琢磨,“我人前可怎么稱呼您呢,也跟著他們叫老祖宗?” 這比拜干爹更過,梁遇蹙眉說別,“你是我的小祖宗,我可不敢承你這一聲兒?!毕肓讼氲?,“就跟著宮人叫掌印吧,人前人后警醒著點兒就成了?!?/br> 月徊說“得嘞”,答得十分干脆響亮。她是那種扎在哪里就能落地生根的人,這一天在司禮監廝混,冷了烤火,餓了吃果子。掌印值房里有個小小的隔間,外人是不能進的,她就踏踏實實在里頭呆了一整天,還嘗了大內專供掌印的膳食,直豎大拇哥,“可比東來順的廚子強多了!” 她不是正經宮里人,不能在乾清宮點眼,因此皇帝那頭情勢怎么樣,她也不知道。等到將夜的時候,御前的人來回皇帝病勢,據說比上半晌又好了些,已經能坐起身進東西了。 梁遇舒了口氣,回身對月徊道:“看來用不著等到明兒了,回了皇上一聲,我打發人送你回去?!?/br> 月徊暗里有些可惜,難得進一回宮,昨兒半夜來,今兒掌燈又出去,沒能著實開一回眼界。不過宮里步步兇險,她還是早早兒出去的好,也省了哥哥的麻煩。 于是跟著一塊兒上乾清宮去,預備給皇帝請個跪安就告退。穿過細密的雪沫子,暮色中巍峨的宮闕豎立在廣袤的天街前,一溜宮燈高懸著,把檐下的和璽彩畫照得熠熠發光。 皇帝還在東暖閣,門上垂掛的金絲絨簾子打起來半邊,隱約能聽見里頭的動靜?;实壅镁粕?,膳桌上排得滿滿當當,但他胃口欠佳,只點了一盅金絲燕窩粥捧在手里,慢慢拿金匙舀著吃。 門上有人進來,他抬了抬眼。月徊見過他幾回,頭前他都是躺著的,看不真周長什么模樣。這會兒坐起來了,一條攢珠的眉勒束在額上,底下兩道眉毛長得又黑又長?;实鄣难劬κ悄欠N丹鳳眼,月徊印象中的單眼皮大多伴有腫眼泡兒,但皇帝不一樣。他的丹鳳眼是古畫上王昭君的眼睛,眼角上翹且狹長,要是斜著瞧人一眼,那了不得,很有眉目傳情之感。 月徊還算自省,她懂得欣賞美,但也要看一看對方是誰。這位是天字第一號,她不敢放肆,很恭順地跟在哥哥身后,兩只腳并得緊緊的,連有點外八字的毛病都改了。 梁遇的語氣里滿含慶幸,“臣仔細問了當值的太醫,主子病勢消退了大半,這回竟比以往利索得多?!?/br> 皇帝嘆道:“是啊,早前總要纏綿三四日?!?/br> “臣瞧主子精神頭很好,當真是病去如抽絲。既這么,臣就讓月徊回去了……”他回頭瞧了瞧她,“宮里人來人往,免得夜長夢多?!?/br> 原本隨口一句應,這事兒就結了,可皇帝卻不然。他微微偏過身,尋找梁遇身后的人,叫了聲月徊,“這趟進宮太匆忙了,你愿不愿意再多留兩天?” 月徊大覺意外,茫然看向梁遇,哥哥面色如常,連半點波動也沒有。 若拒絕,皇帝是什么人呢,既然發了話,哪里是詢問的意思,分明是下令。月徊掖著手,斟酌了下道:“承蒙皇上抬舉,這是奴婢的福氣。只是奴婢不懂宮里規矩,只怕不留神捅了婁子,給皇上添麻煩?!?/br> 皇帝也才十七歲,少年人臉上總有一段真摯的神氣,笑道:“你不懂規矩不要緊,橫豎其他人都懂,他們自然與你方便?!?/br> 這回是不能再推脫了,月徊不知接下來是吉是兇,忐忑地拿眼瞄哥哥。梁遇見她遲疑,也不好說旁的,輕聲道:“這是皇上恩典,快跪下領旨謝恩吧?!?/br> ☆、第 14 章 月徊的“謝主隆恩”說得山響,聽上去真是感激不盡的模樣??墒橇粼趯m里總要物盡其用,這帝王家雖闊,也不養閑人。讓再留兩日,時候倒是不長,只是不知道皇帝要做什么。她有這樣一條嗓子,是福也是禍,她心里頭隱隱知道,接下去只怕難得太平了。 “奴婢自小不講究地長大,粗鄙是粗鄙了些兒,但奴婢端茶遞水還是可以的?!毖巯伦钜o一樁是攬點活兒,只要不讓她再去蒙那些大臣就好。月徊扶正帽子笑了笑,“或者伺候文房也成,奴婢會研墨?!?/br> 皇帝卻說不必,“朕跟前不缺伺候的人,你留下陪朕說話,解解悶兒,就是你的功績了?!?/br> 留下說話解悶,這里頭學問很大,月徊平時懂得察言觀色,但對于那些達官貴人們高深的話,理解上頭還是差點意思。她沖皇帝笑得沒心沒肺,梁遇心里卻有些懸。他不得不預先替她請一回罪,說:“山野間長大的孩子難免魯莽,要是言行上有失當之處,請皇上恕罪?!?/br> 皇帝倚在被褥卷成的靠背上,看了月徊一眼道:“大伴不必憂心,朕留她沒有旁的意思,就想聽她說說宮外的見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