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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的驚怒平復以后,想鄧月明請路曉笙去慶哥家里面,未嘗不是一種表演——為了與他洗脫干系。鄧月明本就是戲子,懂得揣摩看客的心理,也知道看客期待著怎樣的滑稽戲。何況那是慶哥的家,一屋子的人,能叫他們做出什么事情來呢?“他那么愛我,不會在我身后做那樣的舉動?!彼绱说陌参恐约?,心里卻依然有不忠的恐懼,然而他享受這種恐懼,因為這是活的,是暖的,是杞人憂天的,不像他的太太,那冰冷的猜疑與陰謀。然而鄧金事件,又給了他對待愛情的新的經驗,他需要立刻把鄧月明叫出來,好好談一談他與路曉沈,不然那“夜里的約會”會一直纏著他,折磨他,零零碎碎的作踐他。“月明身邊的人也該清一清了?!彼P算著叫小張去做這件事情,就像對付自己身邊的另一個盯梢那樣,叫別人配合著出一點“意外”,順理成章的叫人盯不成。兩天前,他已經成功了一次——白老太太撥下伺候他的衛士,因為“沖撞”了76號的一位警衛隊長,被打斷了腿。他翩翩然去理論,佯裝怒斥:“文明社會怎能動不動就打人?!”,警衛隊長回對:“沒教養的東西,我替沈先生管教了?!?,仿佛很叫沈文昌失了的顏面。后來是王處長出面安排了飯局,講了話,才平了他們之間的串通出來的干戈。衛士被送回家去后,白老太太歪在煙塌上抽煙,聽一個叫麗華的小大姐講閑話:“哪能那么巧!偏偏我們的人,嚴哥做事最穩妥,是姑爺和人串通設計他都沒準呢?!卑桌咸恢每煞竦男π?,瞇著眼睛看煙氣往上升去。煙氣散而又聚,聚而又散,像里的妖魔,又像里的神明。她這時候又成了一個巫祝,一個祭祀,看著青煙占卜著。“兇吶!”她慰嘆一聲,享著大煙散而又聚,聚而又散的快樂,又躺回了煙踏里。當天夜里,她把對鄧月明行蹤的匯報按下,直接排到了早餐的時候。她知道對鄧月明的“企圖”不過是種懷疑,所謂“jian情”也無跡可尋,可是沈文昌惡心了她,她就要忍氣吞聲嗎?那下三濫出身的偎灶貓撓了她,她就打不得嗎?她這輩子受夠了丈夫的氣,老來還要受女婿的氣嗎?不能夠,她不能夠。可她也不能再往沈文昌身邊安插衛士了——以前從來都是和睦的同事關系,偏偏她調教出來的人就出了事,給了沈文昌推辭的理由。但她手里還有旁的人才,于外攻不進來,不如從內擊破出去。家門不幸,后院失火,賠幾個小丫頭換他一個沈文昌,當然值得。她來上海以后也想過,怎么偏偏就要動自己的女婿??上雭硐肴ブ粫较朐綒?,越想越恨——白珍從前偏心她的父親,結了婚以后傾心她的丈夫,將來又要分一份給她的孩子——她唯一的骨rou至親唯獨待她像待遠親!“必須和離?!彼耄骸鞍准宜械呢敭a都是她的,夠她一輩子做個闊太太。不就是一個男人嗎,她有錢,年輕,還怕將來沒有人?可我沒幾年好活了……我替別人活了一輩子,現在不能不為自己想想?!?/br>她不恨沈文昌,她恨白珍。第53章沈文昌白天回掉了白珍的兩個電話,權當自己怒不可抑,拒接電話,實則是演一場戲。但他想起白珍傷心驚惶的在后頭叫他,也是心有戚戚然,想著要是她再掛來第三個電話,就好好的和她談一談??墒堑谌齻€電話一直沒掛過來,沈文昌想白珍大概是被她母親勸下了。這幾天因為忽然甚囂塵上的反日言論,76號又開始抓“文化人”。沈文昌自詡“文化人”,平常動筆桿子,很有一些文人情節,于是向周先生提建議,釋放了幾個,又遣返了一些人去內地,是所謂的緩解高壓政策。中午吃飯間看報紙,出去的“文化人”照例在報紙上隱秘的罵他。他現在已經不生氣了,竟有些清者自清的意思,因為做了雙面間諜,認為自己也為抗日做了貢獻。他在兩難的時代中摸索前行,而旁人都鼠目寸光。沈文昌把報紙一卷,塞進公事包里面,打算晚上去恒仁路的時候給鄧月明看,因為直覺鄧月明是可以理解他,體恤他的。他并不表明真身,既期望鄧月明能看出端倪--一種愛情上的細致,又害怕鄧月明看出端倪--一種人身安全上的恐懼。他叫小張“意外”的清一清鄧月明身邊的人,晚上下臺以后接他到恒仁路去。其實去慶哥家里更方便,可他的職業不同于從前了,現在行動上都有了思量,也有了一層炫技的意思,仿若自己在刀鋒上游刃有余。他打定主意不回家去,白珍的猜疑與白老太太的陰謀時時折磨著他,后者行將入土,他暫時不想與她計較;而前者,他的夫人--腹中還有他的骨血,竟這樣伙同一個瘋子逼迫他!沈文昌愛白珍,卻也為此恨白珍,他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更當然要以牙還牙。他現在愛情上唯一的慰籍似乎只是鄧月明了,只想著快一些下班,好到恒仁路去。可是夜里,鄧月明很遲才來。整個公寓樓都已經停電了,他提一盞翠綠玻璃罩的燈,燈罩上蓋了一塊暗紅色燈芯絨的布,靠布下露出的一點幽綠燈光照樓梯。他在門口敲門,輕聲喊著:“沈先生?!鄙蛭牟⒖倘ラ_門,看到他嚇一跳,那幽綠的燈光自下往上照著,像聊齋里的冤鬼還魂來。他笑罵道他:“提這么個顏色的燈,你特地來嚇唬我的嗎?”鄧月明迷惑的側身進來,抱歉的笑著,因為想不到沈文昌為何被嚇到。沈文昌看他嬌憨可愛,也不再笑他,手插在口袋里,靠在墻上和他說話:“買了什么東西過來?云吞?”“噯?!编囋旅餍χ位瘟俗约菏掷锏男∨瘔兀骸芭律蛳壬染昧损I,這邊只有干掛面,沒滋沒味的?!彼@天夜里穿著那件赭色的長衫,袖口卷著,露出里面月白的紡綢小褂。他把燈和暖瓶放在鞋柜上,彎腰換拖鞋穿。長衫已經很舊了,柔軟的貼在身上,布料順著脊背淌下去,印出細瘦的一段腰。沈文昌從身后抱住他,親吻他露出的脖頸,饜足的嘆著氣。他很喜歡他這件長衫,因為陳舊老氣,又常見到他穿,仿佛他是一個戀舊而專一的人,最懂得初心不忘。鄧月明被他呼出的熱氣弄癢了,“咯咯”的笑起來,側過頭去蹭沈文昌頭頂的發,暗含雀躍的問著:“到床上去好不好?這里累的慌?!?/br>沈文昌笑問他:“吃飽晚飯了嗎?”他輕聲應著:“飽了?!?/br>沈文昌大笑起來:“怪不得思yin欲!”隨即放開了鄧月明。鄧月明立刻站直了理理衣服,低著頭笑道:“沈先生就知道打趣我?!蹦樕弦呀浖t透了。他旋滅綠燈罩的提燈,屋子里唯獨客廳茶幾亮了一盞美孚燈,燈下放著一張攤開的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