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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么仰視你,仰視了半輩子,等來這樣一個結局,有時候我真想問你,你這顆高高在上的心里,有過我么,有過任何人么?”“龍淵,我沒生你的氣,我只是不喜歡你了?!?/br>他說著轉過身,扶著身邊的石壁,慢慢沿著石階往下走,龍淵愣在原地,桃妖從后面趕上來,握住公子寒干瘦的手,回頭忐忑的望了龍淵一眼,終究沒有停下。龍淵一個人站著,只覺得這個秋天格外冷,即便穿著最厚重的大氅,仍止不住全身顫抖,他聽到鳥兒在樹間抖動翅膀,隨后歸于一片寂靜,整片山林只剩公子寒下山的腳步聲。半舊的一雙草鞋,嚓,嚓,慢而吃力地挪動著步子,沿著蜿蜒的山路越走越遠。原來無論用竹籃,還是用木桶打水,都是一場空。---------------------------------------------------------------龍淵在公子寒的小院吃了此生最難以下咽的一頓午飯,飯是棠溪做的,農家菜普通,材料還算鮮美,自家種的新鮮蔬菜,紅燒鯉魚,鯉魚是山溪里釣的,大而肥美,各種叫不出名字的野蘑菇,燉了一只雞,一盤炒羊rou,濁酒一壇,兩杯普洱,茶葉是用桃花跟貨郎換來的,尚可消食去膩。桌邊兩人靜靜對坐,偶爾說一兩句話,大部分時間都沉默,筷子在盤中撥來撥去,菜夾到嘴邊,咽不下去。連棠溪都察覺到不對勁,搬凳子坐在葡萄架底下逗狗玩,不知屋里情形如何,不敢進去侍候。飯吃到一半,忽然下起小雨,秋雨寒涼,淅淅瀝瀝的雨沿著屋檐往下淌,打在滿地薄而脆的枯葉上,發出沙沙細響。天一陰,整間屋子都暗了下來,龍淵與公子寒吃完午飯,聽了一會兒雨聲,兩人都不知道說什么,不知過了多久,龍淵忽然想起以前化解干戈的方法,隔著桌案捉住公子寒的手,輕輕撫摸他的手指。使劍的手粗糙而微涼,袖口滾著厚重的黑色風毛,曾經無數次撫摸過自己的皮膚,無數次讓人心神震顫的失了理智,公子寒清楚的知道龍淵要什么,待指尖走到中指的第二關節,他突然將手抽了回去,開口道:“龍淵?!?/br>“我這身子,做不得了?!?/br>停了停,又道:“以后,怕是都做不得了?!?/br>龍淵噢了一聲,悻悻的把手收回去,不知道該說什么,又沉默了一會,見公子寒只偏著頭看雨,忽然覺得憋氣,悶得透不過氣,抬手抄起桌上的杯子要摔了泄憤,略一猶豫,又放了回去。從未如此清晰的感覺到,這間為了一同終老而買下的小院,是別人的家了,桌上的是別人的東西,吃的是別人做的飯菜,禮貌的客人,沒有砸主人家東西的道理。他不甘的抓著公子寒的手腕,質問他:“怎么就不喜歡了,怎么就做不得了?你躺著不用動,我好好伺候你,你不是一直喜歡我的么,不是從小就喜歡我的么?”公子寒轉過臉,淡淡道:“我倦了?!?/br>龍淵望著他的眼睛,等了許久,沒有一絲像是賭氣或玩笑的意思,就像一名身患絕癥的病人,忘了生的樂趣,也沒了生的意愿,一如死水。龍淵忽然用一只手撐著額頭,偏頭假裝去看窗外的雨簾,昏暗的天光把水汽投在他黑而狹長的眼睛里,忽然啞了嗓子:“我還沒倦呢……”“這么多年了,我怎么就還沒倦呢?”一場戀情,兩個人點頭才是開始,可無論過程多么盛大圓滿或坎坷艱辛,曇花一現或半生周折,到頭一個人說散,就合該一拍兩散,先走的人解脫,留下的人掙扎。公子寒極其平靜,起身給他面前的茶杯續滿水,繼續說道:“龍淵,念在往昔好過的情分上,我有一件事求你?!?/br>“我沒剩多少日子了,到了那一天,你差人來殮了我吧,收拾干凈了,賞身裝裹衣裳,再賞副薄皮棺材,再不濟就從里屋的衣箱拿件新的換了,別讓我自己爛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活著的時候沒人管,死了總想有個歸宿。也不用費事,就埋在這院子里,好歹是個遮雨的地方?!?/br>公子寒手里握著茶盞,拇指在邊緣輕輕刮蹭,半晌朝外看了一眼,道:“棠溪年紀小,沒經歷過生老病死的事,可別嚇壞了他,我死以后,你好好安置他?!?/br>龍淵聽得心口生疼,迎著公子寒淡漠的目光,道:“這幾年,你恨透了我吧?”公子寒沒答話,起身去里屋翻找了一會兒,搬出一只沉甸甸的樟木匣子,放在桌上打開,里面放的全是龍淵從前常來時備在家中的寢衣,朝珠,黃緞,印璽朱泥等物事,每一樣都收拾的干干凈凈,邊緣褪了色,似乎被撫摸過無數遍,大概這些年,它們的主人就在這冷寂的地方,懷抱往昔的余溫,等一個再也不會來的人。公子寒將木匣一合,推到龍淵面前,淡淡道:“我只是希望,當年長安市井初逢,你做你的乞兒,我做我的太子,后來種種都沒發生過?!?/br>“這些東西你帶走,以后不要再來了,你我之間,從此恩斷義絕?!?/br>雨越下越大了,萬千雨絲落在樹葉上,落在溪流中,驚擾每一朵將要綻開的小花和每一只吮吸草汁的蚱蜢,織成一張生機勃勃的網,嘲諷此處的不堪。龍淵環視著這屋里的一桌一椅,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當他結束漫長的流離,忍耐過長久的疾病和饑餓之后,曾經看著手捧藥盞守在床邊的公子寒,心說這個笑的眉眼彎彎的少年,就像凡人口中說的故鄉。這間親手買下,親手收拾,想要一起度過余生的小院,從此之后,再不是他的家了。數十年來他辛苦經營,立過赫赫戰功,威名遠播四海,終于保得家人平安,國祚昌隆。然而皇宮雖大,天下雖大,從此之后,他沒有家了。---------------------------------------------------龍淵告辭時,雨已經下了很久,院外的千里駿馬被淋得蔫頭蔫腦,幾個便衣侍衛也全身濕透了。龍淵解了韁繩,邊走邊留戀的回頭張望,只見雨水沿著黛青的瓦片流下來,滴滴答答的淌成了一排晶亮的斷線珠簾,叮咚響著敲落進水缸中,架上的葡萄熟了,花圃的梔子謝了,院子里積著泥水,公子寒站在屋檐底下送他,棠溪在一旁舉著青綢油傘,黃狗使勁抖著脖子上的水,桃妖兒小心翼翼的握著公子寒的手,靠在他身邊,喜悅而羞赧的笑著。龍淵覺得這場景熟悉,回憶了一會,忽然想起許多年前,公子寒也曾如此小心而又充滿喜悅地握著自己的手。秋雨蒙蒙,山路泥濘難行,跑不得馬了,龍淵握著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