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間低聲地交談著。我坐在床邊，看見胡安的臉上滲出了慘白的冷汗，于是四處找了找，發現窗臺上已經準備好了水盆和棉布，便走過去端了過來。

我用棉布浸滿水，擰干，擦掉男孩臉上的冷汗，如此幾次，似乎令他感覺心安了一些，胡安臉上的緊張神色舒緩了幾分。我想了想，起身準備找些香油之類的東西，據說能令病人的睡得深沉平穩。

正當我在柜子上翻找的時候，背后的大床上忽然傳來的輕微的□聲。

我嚇了一跳，趕緊奔回去查看。

黑發的男孩皺起眉，略微地轉動了他纖細的脖子。

——你醒了嗎？

我心里激動地跳了一下，張著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能用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嗯……”

他的喉嚨里發出模糊的單詞，“渴……”

我立即轉身沖去端來了水壺和杯子。

從銅質水壺流出來的水倒進銀杯里，發出誘人而悅耳的聲音，似乎是循著這水聲，西澤爾緩緩地張開了他的眼睛。

黑色的眼睛。

我的心里產生了些許的驚嘆。

如我之前猜測和期待的顏色一樣，深不見底的、與他的發色一般、夜空深處的黑色眼睛。

看到他干渴蒼白的嘴唇，我將水杯遞給他。

他的眼神從剛剛醒來的迷茫到疑惑，看見我遞向他的手，他氣息微弱地問道，“你……是什么人？”

我無法出聲回答他。

他似乎虛弱得連抬起手接過杯子的力氣都沒有，于是我伸出雙臂想扶他起來喝水，察覺到我靠近的意圖，他的眼里迅速升起銳利的光芒，全身戒備地瞪著我：

“別碰我！”

他的聲音很輕，但是拒絕的意態十分堅決。

我只能搖搖頭，先指向杯子，又指向他，最后又指向自己的嘴巴。

他還是不明白，只是警惕地盯著我。

外面聽到響動的公爵與賢者立即走了進來。

“西澤爾，你醒了?！?/br>
公爵的聲音里透著溫柔與安撫的力量。

西澤爾眼里的銳利光芒一閃而逝，轉化成一種令人心折的柔和與溫順，“兄長大人?！彼吐晢镜?。

公爵走到床邊，彎下腰，輕輕地摸了摸西澤爾的額頭，“渴了嗎？”

西澤爾點點頭。

于是公爵從我的手中接過水杯，慢慢地喂著西澤爾喝了一點。

公爵在一旁說道，“西澤爾，他的名字叫米凱萊托，是我們家族新的一員，今后也會是你重要的伙伴?！?/br>
西澤爾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瞬間驚訝的神色，然后迅速消失，變成依然是平靜鎮定的樣子。

西澤爾淡淡地打量了我一眼，說：“你好?！?/br>
雖然我也想向他介紹我自己，但是卻仍然不能說出話來。

公爵適時地解釋道，“西澤爾，米凱萊托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不能說話，你要習慣這一點?！?/br>
這一次西澤爾并沒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平靜地說，“知道了?！?/br>
西澤爾的聲音比一般的少年人要輕柔動聽，但是從那雙薄唇里吐出的短短音節中，我看到了他對我格外冷淡的眼神。

第二章公牛之家

西澤爾在清醒片刻之后又昏睡了過去。西摩大人給兩個男孩吸入了一點由硫磺、黃蜂、桉樹汁液和一種沙漠里的蝎子混合研磨成的粉末，使他們的呼吸變得綿長而均勻，臉色也好了很多，顯得越加生動美麗。他們向對方微微靠近的頭顱和頸項，親密無間地依偎在一起，在橘黃色的燈火下，就好像一幅顏色溫暖鮮艷的油畫一樣。

我不禁看出了神。

我想，令我不遠千里離開故土而奔赴的這個地方，這個名聲赫赫的家族，究竟是一些什么樣的人呢？

公爵殿下，還有這兩個昏睡的男孩，他們不盡相同又彼此神似的出色外表，以及他們面臨的無盡危險——

就是我來此地的原因。

我的導師，西摩大人是這么跟我說的。

就在剛剛，公爵對西澤爾說，我是他們中新的一員——

在我看來，這句話似乎是親切得有些虛偽了……

因為我不過是在瓦倫西亞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出生，然后在沙之城里無聲無息地長大的無名小卒，而已。

看到兩個男孩安睡，公爵的臉上似乎也有一絲細小的、安心下來的表情。

察覺了我的視線，公爵轉過頭來對我微微一笑，然后說，“米凱萊托，跟我出去走走吧?！?/br>
于是我跟在公爵的身后，隨心所欲地在別墅里漫步。

高大的廳堂，寬廣的庭院和迂回曲折的走廊無一不顯示出這個家族超凡的財富和地位。

來自西班牙的波吉亞家族，無論在羅馬還是瓦倫西亞，都是被無數傳說所籠罩著的、聲名顯赫的一群人。

我們行至一座圓形的小花園，花園的中央有一座小巧的噴泉，泉水中央立著一塊拱起的青銅底座，做成巖石的形狀，底座上是一只健壯而驕傲的公牛，肌rou隆起的脊背上側臥著一個穿長裙的少女，少女手握一束鮮花，正合著眼睛幸福地沉睡著——

“你知道這座雕像是什么嗎？”

公爵停在噴泉銅像前，望著那只前蹄揚起的公牛。

似乎是在向我解答，又像只是自言自語，公爵接著說道，“這是宙斯和歐羅巴——

“希臘人說，宙斯化作公牛，帶走了腓尼基的公主歐羅巴，公牛降落的土地就是我們所在的這塊大陸?！?/br>
公爵低下頭看著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猶豫了一下，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公爵輕輕一笑。

他說，“羅馬人認為他們是狼所喂養的后代，是享有神的眷顧的最高貴的一類人。

“他們叫我們為摩爾人。但是他們不知道，這整片大陸不過只是神踏腳的一塊浮土而已，而我們波吉亞，就是那頭宙斯所化身的公牛和少女結合的后代?！?/br>
我不由得睜大了眼睛。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無法想象這樣異端的言論居然從甘迪亞公爵——佩德羅·波吉亞口中說出來。

“戰無不勝”的甘迪亞公爵，上帝的持矛者，國王的心腹，整個西班牙最高貴的騎士——

居然信誓旦旦地稱自己為異端神的后裔。

公爵卻沒有一絲為自己的言論而不安的神色，繼續說，“我們的家族，是擁有公牛血統的半神，總有一天要君臨這整片歐洲大陸——”

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