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半道，傾盆大雨傾瀉而下，下山的階梯滑，兩人不敢走得太快，到家的時候早已雙雙淋成了落湯雞。

    顧淑娟念念叨叨，讓兩人趕緊上樓換衣服。

    顧之意悶著一張臉忙自己手里的活，沒有搭理他們一句。

    傍晚五點開飯，因為是國慶，兒子女兒都回家了，還有連洲這個客人，老茍沒有吃外頭的酒局，回家來了。

    茍煦下來了，連洲卻沒有下來。

    老茍：“什么意思，還要我上去請這小子下來吃飯？”

    茍煦撓額，十分之無奈，“你們先吃，他過敏了，一身疙瘩，我去給他買點藥?！?/br>
    眾人皆愣。

    顧淑娟：“發燒剛好，怎么又過敏了？”

    顧之意沉默了半天，這下才惱了，沖著哥哥嚷：“你沒事帶他上山做什么，沒見過帶剛發燒的病人去爬山的，虧你還是個醫生！”

    茍煦半張個嘴，哼哼兩聲，“我帶他爬山？是他花錢雇我我才帶他去的?！?/br>
    老茍：“他為什么要雇你上山？”

    “他……”茍煦咽下一口氣，神色不耐，“你說爺爺奶奶墓地風水好，求什么靈什么，他就想給他爸求個平安?！?/br>
    一陣靜默。

    顧之意埋首在那一個她媽給她裝了雞腿的大碗里，話里還帶著火氣，“他就是個過敏體質，心理范疇的，連手機里的蟲子都不能見！”

    “這小子怎么養大的？”老茍把手上的汗臭背心往壁柜上一甩，壓著聲音，“九里青到處都有蟲子，這么嬌氣，我看他以后還敢來！”

    茍煦邁著閑散步子往外走去，丟下一句話，“等著瞧吧，他以后肯定還得來?！?/br>
    顧淑娟給連洲留的大魚大rou都是最好的，親自端著給他送了上去。

    因為過敏，連洲沒吃多少。

    他收拾好，送到樓下廚房里，顧淑娟連忙接過來，沒有讓他沾一點手，“沒事了就出去轉轉，剛才下雨，現在沒有什么人了?！?/br>
    連洲沒有走，杵在一旁，狀是不經意問：“今天山腳下的廣場很熱鬧，伯母去看了嗎？”

    顧淑娟笑，“我哪有工夫去看，也不想湊那熱鬧，我現在最害怕過節假日，人多得要死了?！?/br>
    連洲淡笑一聲，“我看見了，有舞獅子，是不是伯父也上去了，我記得有一頭白毛獅子是顧之意的?！?/br>
    茍家兒子們喜歡給老兩口添置東西，家里兩三個空房間都拿來做倉庫了，白毛獅子被蓋著白布在倉庫里過了三四年，顧淑娟哪里還記得它的來歷。

    “是她讀書的時候拿回來的，放倉庫里幾年，前段時間大隊里組舞獅隊，你伯父拿出來給他們用了，放著也是占地兒?！?/br>
    半晌，連洲點頭，“是啊?！?/br>
    連下兩場雨，把游客都給打散了，暑氣消散殆盡，剛亮起路燈的云心湖清涼愜意，滿月漸虧，在湖心打著褶皺。

    連洲沿著湖畔一路搜尋過去。

    自從被她拉黑之后，他再也沒有給她發過微信，她的電話早就換了，他有，但是一次也沒有打過。

    下雨了，山腳下的河里來了很多被沖下水庫的魚，一群人圍在一起，拿著電魚的工具和裝備，說要去電魚。

    披散著一頭卷發的大姑娘混在里面，笑盈盈要人家給她帶一些魚回來，給她媽做腌魚。

    連洲悄無聲息往人群里鉆，挨著她定了腳。

    她不經意回頭，顯然被嚇了一條，唇角的笑驟消。

    顧之意走出人群，連洲亦步亦趨跟隨著她，一長一短兩條影子倒在湖畔。

    她腳下稍頓，“疙瘩消下去了嗎？”

    路燈光線昏暗，她看不清，也不好盯著他細瞧。

    連洲淡淡說：“消了一點?！?/br>
    “噢?！彼c頭，往家的方向走，“山里蟲子多，你沒事還是不要出門了，過敏了還得cao心你?！?/br>
    連洲腳下一頓，不走了。

    顧之意回頭，微微蹙眉。

    兩人隔著一個細長的路燈，路燈上面是兩個穿著民族服飾的小福娃。

    他低沉問：“誰cao心我？”

    數秒后，她說：“我媽?！?/br>
    連洲一瞬不瞬盯著她看。

    顧之意扛不住，很快落敗，垂下眼去，“還有我爸我哥，你是客人，能不擔心么？”

    大長腿走了起來，很快超過她，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他嘴縫嘣出來幾個字。

    “不用你們擔心?！?/br>
    顧之意：……

    好一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一路無話，一直到了院子外頭，他在院墻外的一塊石墩前停住，拿手抹了抹石頭，像是找一塊能落屁股的地兒。

    顧之意不愿意再搭理他，才要打開院門，身后傳來低沉的聲音，帶著涼意。

    “狗子意，如果獅子你不想要，可以還給我，我把它帶走?！?/br>
    顧之意身子一僵，回過頭去看著他。

    夜色彌漫，樹影婆娑，她卻能看得見那雙黑眸里的傷痛。

    她松掉大門的那個大圓把手，緩步朝他走了過去，語氣也輕了，“不是我不要，我爸說放家里礙地方，我三個嫂嫂，要收拾出來給她們放東西，正好我們隔壁村組舞獅隊，他就給人家拿過去了?！?/br>
    連洲垂著眼看她。

    顧之意低下頭顱，“他沒有問過我?！?/br>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要解釋，大概是看他一身債還跑來給她過生日，又是發燒又是過敏，可憐的緊，不忍再讓他有一點傷心難過。

    連洲倚著潮濕的石墩，懶散一聲笑，“你們隔壁村連一頭獅子都買不起？”

    顧之意低喃：“誰知道?！?/br>
    “你就不會問他要回來?！?/br>
    靜默，只聞一片蛙叫聲。

    他換了一只腿支撐重心，稍稍傾身，壓著聲線，說：“你親我一下，我就原諒你?！?/br>
    顧之意杏眼一翻，連家門也不進，返身又走回云心湖去了。

    十點半，她盤著腿和爸媽在一樓客廳看電視。

    老茍：“你說老吳，以前拼命要走出九里青，現在自己兒子又跑回來當村官，還得把房子重新裝修，別人笑他，他還嘴硬說落葉歸根?！?/br>
    顧淑娟忙活了一天，專心看她的晚會，一句話茬都不接他的。

    顧之意也不接，她怕一接嘴，老爸又扯出讓她嫁隔壁老吳家的話來。

    老茍只得自說自話，“早知道要落葉歸根又何必跑出去，白折騰?！?/br>
    過了一會兒，他按捺不住了，看著顧之意，“是不是，狗子？”

    顧之意扯了個笑，“人各有志，我大哥也說，以后他回家里來養老，那既然要回來，為什么還要出去呀？”

    顧淑娟撇嘴，“都要死，你還讓我每天好吃好喝伺候你做什么？”

    “就是?！?/br>
    顧淑娟往樓梯口望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吳翼有什么好，摘下眼鏡就是個瞎子，我就看不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