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22
人重回到山中石室內,室中燭火已然熄了,黑得不辨日夜。蠱蟲長嘶一聲,展開雙翼,曼妙地飛舞著,投向高處的黑暗——它本生得那樣丑,現下卻在不見頂的黑暗中發出螢火之光,似要以這微弱的幽明,與這黑暗一較短長。“你既給我起了這么個名字……”只是螢火既照不亮黑暗,也經不住老僧的附識之法,勉強支撐了片刻,便嘭地炸開,化作一片細碎光點破散。“命中已無冬,就不回去了?!?/br>這最后的幻境確非什么苦厄之景,只是有人非要敬自己一句——回頭無岸。作者有話說:第十章時就有讀者留言說,夏老師其實不討厭冬天吧,因為是和師兄相遇的季節我就想說,“大家認識這么久了,你們果然了解我會在哪兒插旗……”是噠,夏老師不討厭冬天噠,只是選擇不回去了十五曇山知道自己確實不如他的師父,不是修為不如,而是心境不如。“眾生相”是一門功法,可也有不同的修行之道:師門代代傳承,多如曇山一般修行眼識,他的師父修的卻是心識。既修心識,便可勾連天下佛像心意,便連曇山都不曉得,佛高高端坐在佛龕之上,廣受千萬人叩拜之時,心里想的是個什么。“師父,您不入世,如何懂得眾生?”長到十余歲時,曇山與師父論法,亦曾將自己的疑惑直言相問。“…………”“您既修心識,那么能不能告訴徒兒,”妙常不答,曇山卻仍要問,“佛如何想這世間?”“……為師是人,不是佛,”做師父的終于開口,含笑摸了摸自家徒兒的光腦袋,贊道,“真圓,骨相不錯?!?/br>“…………”“因為不是佛,所以不知道佛的心思,”老和尚逗完了徒弟,正色道,“我只能給你講一講人的心思?!?/br>“這世間有善有惡,但總歸善比惡多,”妙常以白話釋道,“你主修眼識,待有日勾連天下佛像眼目,便自能看到,跪在佛前的人,有為自己求的,也有為他人求的,為天下求的,并非全是一己私欲。便是一己私欲,也不過是想把日子過得好一些,哪怕是佛,也不會去苛責?!?/br>“心中有鬼祟惡念的人,怕也不敢跪到佛前來求?!辈贿^十歲出頭的小和尚,已能看出是個清冷的面相,便連性子也冷清得很,對著自家師父說話,都涼里透著冰。“正是如此,”妙常也不駁他,反而點頭道,“雖言善比惡多,但你可知,偏生這惡,在常人看來,總比善要來得濃墨重彩一些?!?/br>“為何如此?沒有道理?!?/br>“因為是人,人不總講道理,”妙常含笑點了一下徒兒輕蹙的眉心,“有朝一日你會曉得,常人看了一百樁善舉,看了一件惡行,這一件惡行便竟抵了一百件善舉,讓人心意難平。若這惡行落到自家頭上,更難免讓人忘了活著其他的好處,著相于一件壞事,折磨由此而生?!?/br>“…………”“師父也是人,雖走在修行路上,卻不敢說自己當真能心如磐石,無動于衷,”妙常雙掌合十,垂眸執禮,“為師自然知曉人世有善有惡,即便是同一人,亦有行善時,有作惡時。既仍是人非佛,便連為師也怕……怕著相于惡,辜負了善?!?/br>老和尚沒有把話說得十分透徹,曇山卻懂了他的意思。他雖不修心識,卻也知道修心識有多苦——世人不曉得,你叩個頭,求完佛,那瞬間如覺著多少有了個盼頭,得了一絲輕松解脫,不過是因為那欲念加身之苦,那愛恨嗔癡的業障,有人心甘情愿地替你受了。有人青燈古剎,跪在佛前,日日夜夜為眾生頌禱,時時刻刻代世人受苦,如愚公移山、精衛填海,不知盡頭地度著度不完的業孽,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師父,若您推演得無錯,您這也就一紀好活了,”小和尚再冷清也只是個孩子,曇山忍不住勸道,“十二年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徒兒自會努力修行,您修行懈怠一些也無妨?!?/br>“為師每日種菜怡情,修行已是懈怠了,”老和尚又摸了摸小和尚的光頭,想是覺得手感不錯,笑問道,“來年我們再種一架葡萄可好?”“…………”曇山垂頭不答,自覺心境趕不上師父那份恪守“眾生度盡,方證菩提”的慈悲,面上便帶了幾分愧意。“修行之法并無高下之分,”妙常似能聽到自家徒兒心中的念頭,溫言開解他道,“只因最后無非是四個字,盡力而為?!?/br>陳年舊話,不過一念之間,曇山怕這石室中還有其他布置,干脆伸手把邊涌瀾牽到了身邊。兩人本就站得近,曇山一牽、一帶,挽江侯順勢挪了挪身子,便覺整個人幾是撞到了僧人懷里。黑燈瞎火的,他看不清僧人是個什么表情,不過也沒什么風月閑思,只似累了,垂下頭抵在僧人肩膀上,嘆了口氣,苦中作樂道:“這老頭兒倒是明白,殺人莫過誅心?!?/br>“先離開此處再說吧?!睍疑搅藫崃藫崴谋?,牽著他走出暗室,直到洞外才松開。“我本不知他為何要帶著印在此處盤桓,”清朗日光下,曇山遙望向多年前被山石掩埋的村鎮所在,“看這石洞,亦開鑿了有些年頭,這些年他怕是不止一次來過此地?!?/br>“二十六年前的天災,可是與那方印有什么聯系?”挽江侯不是愚笨之人,早便想到了其中關竅。“涌瀾,你可信天外有天,地外有地?”“雖未親眼見過,但也不能說不信,”挽江侯點頭,“你們佛家不是也有三千世界一說?”“我的師門代代相傳,那枚印中鎮壓著另一方天地,兩界不容,另一方天地若破印而出,人間自是災禍頻生?!?/br>這等玄奇至極的事情,僧人只以平淡語氣隨口道來:“莫說是你,便連我,亦不知此事是真是假,畢竟那一方天地,我從未見過?!?/br>“可若有人見過……”挽江侯與曇山對看一眼,想到那個自稱去了一趟仙境,躲過了一場滅頂之災的瘋子,“看來有些話,有人當是胡言亂語,有人卻真的信了——夏春秋必是見過那個人?!?/br>“夏春秋本不應知道有這樣一方印,不應知道印在何處,更不應知道印干系著什么,”曇山輕輕垂眸,“這等要緊事,我的師父不會告訴他?!?/br>“這位大師,”挽江侯卻是突然笑了,抬手指著自己,“你看看我,這么要緊的事,我也不應該知道?!?/br>“…………”“你肯告訴我,自然是因為你信我,”挽江侯笑得極是開懷,也不知是因為噎得和尚啞口無言,還是心喜于這人終對自己毫無防備,“是因為你知道,我沒什么求仙問道的心思,誰會閑著沒事干去折騰一枚印,拿天下蒼生的性命去賭一個玄而又玄、真假不知的傳說?”“……長安印托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