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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的肅靜回避牌,老遠便見著一枚長腳的碩大“兇”字移動過來,街面上別說人了,連狗都回避得干凈利落。閑散人好來事兒,還給蔣春的“兇”排出個子丑寅卯來。按著程度輕重分別有:尋常兇、隔夜宿醉兇、母狗護崽兇、公狗爭勢兇、瘋狗兇、兇得來要死,最后來個終極可怕的獒嗷兇。這最后一級得名倒是不虛夸。黑道官道都能買蔣春的帳,幫里頭大大小小的堂口前輩皆對他順服,可不是他長得兇便四方通吃。他是真的橫,能發狠,逼急了就跟他義父蒯二狗一樣,提個斧子一夫當關鎮山吼,四平八穩沒啥花俏的一招力劈華山挾風帶勁掄下去,飛沙走石過后凝神再看,青石板路直裂開一指寬的罅隙,公平端正地分作了兩條平行的小徑。不知哪個保命快跑家什都不顧的憨貨竟將運磚的板車橫亙在路當間兒,連車帶磚齊刷刷給劈成了兩截,穩穩立在了罅隙兩邊,證明它們曾經是一體的,死于非命,一刀兩斷。哪個敢不服?哪個都沒有磚頭硬!從此蔣春就是狗頭幫當之無愧的幫主,是叫官府又愛又忿的地頭蛇,也成為了坊間調侃戲說的一本傳奇。武林江湖上更風評蔣春其人是天生的煞星,光是低級別的“尋常兇”就能有起死回生、小兒止哭的神奇功效。家家大人嚇唬小孩兒都不吹老虎下山了,改說:“獒犬來啦,兇不兇?怕不怕?”當真確有其事乎,仿佛也沒幾個人親眼見過,但說這些話的人卻都敢拍胸脯保證,絕對是他們親耳聽說的。“聽誰說?姓字名誰指出來。指不出來就是你說的。你說的不對不實就是瞎說!”陸克己人如其名,一貫是嚴于律己、言行約束的,性格里有些偏執迂腐,凡事愛追本逐末,外頭八卦飛得熱鬧喜慶,撞進他耳朵里自動冷卻成了平平無奇的三言兩語。就好像飯局上一句笑話逗翻了一桌子,唯他獨自板著臉毫無反應,他看人家都是瘋子,人家看他是個傻子。種類有別,難相謀。漸漸地,陸克己身邊也沒剩幾個說得上話的親朋好友。既來之則安之。陸克己的人生際遇就跟蔣春的面相一般,都是一言難盡。而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傳說中的兇神惡煞他是不肯盡信流言編排的,所以他完全抱著尋常仆役見東家的態度,不過揣起尋常的恭敬,想近距離瞧清楚蔣春的形容,順便再來做一次義務的謠言終結者。結果蔣春甕著鼻子叫所有新來的侍從抬頭,別人全不抬,就陸克己抬了,他看蔣春,蔣春自然也看他,“尋常兇”的一張臉轉過來,附加瞪眼,陸克己登時服得五體投地,差點兒尖叫??伤⒓从忠庾R到這是東家主子,叫出來得得罪人,趕緊往回憋。憋到一半叫蔣春發現了,眉角又一抖,徑直抖破了陸克己的膽,一進一出兩股氣在肚子里頭撞得余波蕩漾岔進了橫膈肌。于是——“咯唧——”陸克己當著蔣春面打了個悲壯的嗝。滿打滿算,蔣幫主這年開年就有二十三了,跟他義父獲得武功秘笈時一個年級。作為一個面相奇特骨骼奇特性格也奇特的奇人,他的記憶里自己活到這么大除了沒生過病外,還沒打過嗝。這孩子天生人高馬大,喉嚨也比別人粗,吃東西從來狼吞虎咽不落人后沒吃過虧,噎住這種事他壓根兒沒聽說過。別人打嗝他倒是見識過,可都是小孩子,嗆了風吃了冷,打上一會兒。大人他就見過吃飽了撐的打嗝,比如義父蒯二狗。因此嚇得打噎打嗝,完全不在幫主大人的理解范疇之內。于是兇了半輩子的蔣春純以為眼前眉清目秀的新進侍兒是在跟自己講話。他頭一次碰到什么都沒問就敢跟自己搭話的人,特別新鮮,特別興奮。他問:“說啥呢?蚊子叫似的,大點兒聲兒?!?/br>陸克己什么也沒說過,他不敢說,蔣春叫他說更是打死也說不出來。“咯唧——”陸克己面如死灰,覺得自己可能真要被打死了。蔣春“兇”臉糾結,往前湊了兩步,不拘小節地彎腰附耳,莫名其妙:“歌姬?哪家歌姬?”陸克己僵直地立在原地,張皇搖頭,順嘴又打了個嗝。這回蔣春恍惚明白了,眼角微微抽搐,不無嫌棄:“小孩兒!”可不小么?過了十六不滿十七,沒加冠呢!“吃涼的了?”陸克己有點兒懵。“捏著鼻子屏會兒氣,馬上就不打了?!?/br>陸克己立即捏住自己鼻子閉上嘴,腮幫子鼓起來好像條吹脹的河豚魚,十分招樂。蔣春沒樂,反而瞪他一眼,繼續甕著鼻子問:“叫什么呀?”在閉氣和回答問題兩項間猶豫片刻,陸克己選擇松手吐氣,老老實實回答:“陸、咯唧——克己——咯唧——”說完還捏住鼻子閉氣。“???”蔣春嘴一歪,“陸咯唧!誰起的?你家起名這么省事兒?咯唧,索性咯咯噠得了,能下蛋?!?/br>噗嗤——在場眾人個個低頭抖肩,忍笑忍得萬分辛苦。陸克己小臉通紅,既羞又急,連連擺手試圖解釋:“不是咯唧,是、咯唧——克己——”“不還是咯唧么?”陸克己急死了,攥拳頭輕跺腳,竟原地團團轉起來。目光四下里一巡,恰見幾上擺支青瓷凈瓶,清新淡雅地插了根柳條。他搶步過去抓過凈瓶傾一些里頭的水在案頭,手指尖蘸著水規規整整書兩字:克己。蔣春不愛念書,字到底識得幾個,低頭一看總算明白是自己誤會了。他可不會認錯,嘴撇到另一邊,嘖了聲:“聽起來跟咯唧也差不多,拗口得很?!?/br>陸克己垂瞼低頭,顯得委屈,忽又仰起臉,粲然一笑:“小的表字自斟,幫主喚我自斟好了?!?/br>有那么一瞬,蔣春是出神的。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出神,琢磨著也許是彎腰講話有些累,或者一時沒想出“自斟”倆字該怎么寫。等意識到時,他驀地很生氣。所有人都看出來幫主生氣了,包括陸克己。因為面前這人的臉頃刻間從“尋常兇”變作了不知道什么兇,總之就是兇,比剛剛兇多了。而所有人當然也包括陸克己都以為,幫主生氣是因為被頂撞了。新來的侍兒居然敢反駁幫主,還敢給幫主提要求,簡直是敢為天下先少年你膽兒真肥??申懣思耗憙翰⒉环?,非但不肥還一嚇就破,苦澀四溢鋪滿心頭,他腿軟心悸唇白眼紅,幾乎要哭了。他駭怕得如此灰心喪志失魂落魄,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打嗝了。然而蔣春生氣是因為這個侍兒居然有表字。他生氣連侍兒都有表字自己卻沒有。他生氣有身份的人都該有表字,自己沒有就是沒身份就是低俗。蔣春承認自己俗,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