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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下來,落到他的皮鞋上,油膩膩的。子安也不以為意,他已經有八分飽了,伸手掏錢包,心想要給口罩男付錢。這時,街道突然sao動了起來。不遠處賣襪子的女人叉著腰、張著腿,站在前面喊道:“城管來啦,快撤!”人行道就像積木忽地被熊孩子踢了一腳,散開了。攤主們打包的打包、收拾的收拾,三輪的引擎聲響了起來,手腳快的人已經開始跑路。子安見口罩男也手腳利落地把東西放上電動三輪,趕緊拿出錢包,道:“等等……錢……”還沒說完,子安的腳突然一緊。他低頭看,原來癩皮狗吃完腸,還不過癮,過來舔他的皮鞋,舔完了,還是覺得空虛,干脆一口咬住了他的皮鞋。子安大驚,跟狗展開了拉鋸戰。偏偏老乞丐也要逃跑,見狗咬住子安的皮鞋不走,心急如焚,也使盡力氣拉住狗鏈,想把狗拉走。老丐力氣奇大,子安眼見就要被他拖走了??谡帜袕娜嗆囅聛?,二話不說,粗暴地把子安的皮鞋脫了下來,用力一掙,鞋子脫離了狗嘴。狗對他亂叫亂吠,就要撲上來。后面城管也成群結隊跑來了,叫道:“別跑!媽的,都給我站??!”口罩男見兩面受敵,誰也不管了,隨手把手里的皮鞋扔上自己的三輪,踩著腳踏,飛快地逃走。子安愣住了,光著一只腳,看著霎時間空空蕩蕩的街頭。人走了,狗跑了,只剩下他一個,面對浩浩蕩蕩的城管。等子安兩只腳都妥帖地伸進鞋里時,已經是中午了。他在酒店洗了個澡,換了身新衣、穿上了新鞋,感覺像是換了張皮。然后,他把破爛的報紙舉起來,迎向窗口的陽光。報紙變成了半透明,透著光,照片上子安的臉也變得模糊不清。他端詳了一會兒,放下報紙,心下決定,要繼續昨天的旅程。圓明園離五道口并沒多遠,只有四五站地。但是周圍的區域非常大,他去了原來畫家村所在地,只見平房早拆沒了,變成了一棟棟灰沉沉的板樓。他百無聊賴,進去圓明園逛了一會兒。冬天林木蕭條,子安坐在殘墻上,心里一片茫然。周圍是園林的遺跡,石頭四處傾倒,恍若這就是它原來的模樣。躺了那么多年,它大概是什么都懶得表達了吧,游客見到了也只是惘然。說明牌上描述了帝國的輝煌和入侵者的殘暴,但見到這些廢墟時,卻只是覺得人卑微得可怕,當年的那些人,無論是勝利的失敗的,最后也都死了,唯有夾縫里的野草生生不息地生長……子安的電話響了。黎小南在那頭咆哮:“馬上滾回來!”“我在北京?!?/br>“???!你去北京干個球,上訪嗎?安啊,這事兒,我們栽了;我都認了,你有什么看不開的?米其林每年評一次,我們機會多得是啊。趕緊回來吧,我們商量個策略,去全世界的三星餐廳探一探,摸熟那班評委的口味,憑你的能力,我不信明年還輸給那些法國佬!”子安聽了這話,更是煩躁?!袄侠?,我現在回去,別說什么策略,我連做頓陽春面都辦不到?,F在我這樣,進不了廚房?!?/br>黎小南那頭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才小聲罵道:“小bi樣,儂拿能吤想呃?”子安:“老板,我就想請個假,過兩天才回去?!?/br>“明天就回來!”子安跟他據理力爭,最后沒辦法,只好跟他說:“我要找我父親?!?/br>“你要找父親?”黎小南震驚道:“你不是說五歲的時候,你爹就跑了嗎?北京一萬多平方公里,兩千萬人,你哪里找去???”子安心里暗嘆:哪里找?碰唄。說不準拐角就撞上了。這話畢竟不敢跟黎小南說。他硬著頭皮道:“我有線索,不過要時間?!?/br>黎小南想了想:“你爹叫什么?我找人幫忙?!?/br>子安:“霍信德,59歲?!?/br>黎小南嘆了口氣,“我試試。找到了,你就回來?”“嗯?!弊影矐?。黎小南人面廣,有他幫忙,肯定成功率大很多,只是……只是子安也不確定,找到父親后又能怎樣。更重要的是,他真的想找父親嗎?子安在北京,不知不覺呆了半個月。他每天四處亂逛,餓了就吃,累了就坐下來,看著北京灰色的天空發呆。他去了許多游客會去地方,在午門看烏鴉飛過時投下的暗影,在未名湖的邊上見落葉瀟湘,在東交民巷的老使館邊上喝老酸奶,去地壇公園愣愣地看著幾只鴛鴦游來游去……他的新鞋每天都落滿了灰土,擦一擦,又是油光锃亮的模樣。但他看著新鞋,就會加倍懷念他的舊鞋。那雙舊鞋他已經穿了十五六年,鞋面上的褶皺每一處都貼合著他的腳,仿佛就是他老了之后會長出的那層滿是故事的皮囊。丟了它,就像把未來的自己丟了似的不帶勁。那雙鞋是他十八歲時,用自己的第一份工資買的,跟著他走遍了世界,從芝加哥、新加坡、哥本哈根、紐約、巴黎、到上海,他穿著這雙鞋一步步奮斗到今天,眼看就要走到自己想要的位置,但是猝不及防,他踩了個空,才發現他光看著目標,忘了看腳下的路了。而世界上所有的路都狡獪得很,永遠不會平鋪直敘把人帶到終點的。他丟了坐標,也丟了鞋子,在這又大又鬧的城市里,他甚至覺得把自己都丟失了!他該去哪里呢?對了,他現在在哪兒呢?透過狹隘的窗口,子安看著底下的人流,才想起他身在前門大街的星巴克,周圍都是拖兒帶女的游客,嘈雜不堪。前門大街的“老房子”都是后來修繕重建的,宏偉光鮮,子安卻覺得興味索然。坐在他對面的男人,見他無聊的模樣,開口道:“哥們兒,這前門啊,是給人看的,前頭是面兒,里頭翻開來,也是面兒,沒勁得很。你要看咱北京,得去真胡同里轉轉?!?/br>他是子安從專車App里找的司機。原先他下載這個App是為了打發那婦女,沒想到真派上用場了。司機自我介紹,叫葵子,是個伶俐活潑的北京人,這幾天就是他帶著子安轉遍了京城。子安無可無不可道:“好,帶我看看?!?/br>他們去到了一處熱鬧的大街,兩旁都是餐館酒吧,馬路上堵車,人行道上堵人,名副其實的水泄不通。葵子道:“怎樣,這兒帶勁吧?”“跟前門沒什么區別?!?/br>“嘿,瞧您說得,前門只有皮,咱這兒,扒了皮,還有血有rou,五臟六腑,什么都不缺啊?!闭f著他把車艱難地拐進一窄胡同里。葵子把兩邊的后視鏡掰過來,然后車貼著墻停下。子安隨著他走過短短的胡同,到了盡頭,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