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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起右臂握緊拳頭,然而手臂還沒落下來,就聽見走廊另一邊傳來一聲厲斥:“住手!” 這是江月年曾聽過的聲線。 與記憶里并沒有太大變化,唯有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憤怒——那是謝清和的奶奶。 “你們在干什么?” 老人拄著拐杖,用盡可能最快的速度趕上前來,混濁眼睛狠狠盯著那幾個學生:“胡說八道!我孫女才不是什么怪物,你們這群臭小子!” 奶奶說完掄起拐杖,作勢要朝他們身上打。這幾人平時肆無忌憚地欺負謝清和,這會兒面對她家長,頓時像落湯雞般沒有了氣勢。 他們自然不敢在長輩面前撒潑,面帶不甘地一溜煙跑開。身后響起站立起身時衣服摩擦的窸窣聲,末了是謝清和顫抖的聲線:“奶奶,您怎么來了?” “你好幾天回家身上都帶了傷,真以為能瞞過我?” 江月年知趣地退到另一邊,聽奶奶繼續說:“那群混小子!要不是跑得快,我非得好好教訓他們一頓!” 謝清和上前將她攙扶,聲音小得快要聽不清:“……對不起,奶奶?!?/br> “跟我講對不起有什么用?出了事情卻什么也不說,真以為瞞著我是為我好?看你這副樣子,我——” 奶奶又氣又心疼,抬手為小孫女擦去臉上的污漬,指尖顫個不停,談話間眸光一轉,落在一旁的江月年身上:“夢夢,今天多謝你,他們沒對你怎么樣吧?” “沒事沒事,他們沒碰到我?!?/br> 江月年用力搖頭:“您還是看看謝清和的傷吧?!?/br> 雖然謝清和聲稱自己并無大礙,但奶奶放心不下,執意把她帶去了鎮里的醫院檢查。江月年不知道這具身體的家在哪兒,一時間無處可去,只得陪在兩人身邊。 安平村外的同安鎮面積同樣很小,也是名不見經傳的地方。醫院規模不大,但比起村里診所和學校醫務室,還是要正規專業許多。 謝清和跟隨醫生進行檢查,江月年與奶奶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感覺渾身上下都是股消毒水的味道。 “真是太謝謝你了。清和那孩子的處境我大概知道,村子里除了你,沒人愿意幫她?!?/br> 白發蒼蒼的老人目光柔和,語氣里含了幾分唏噓與自責:“清和性子強,不愿意讓我擔心,什么事兒都往自己心里咽,被欺負了也從來不吭聲,可我哪里不知道?我這個做奶奶的也是沒用,不能幫她一點忙?!?/br> 江月年匆忙接話:“不是的奶奶,您已經對她很盡責了?!?/br> “盡責有什么用?那孩子不也一樣受欺負?!?/br> 奶奶極輕極淡地笑了笑,再開口時,居然滿是懇求的語氣:“夢夢,最近村子里謠言很多,都把清和跟那起失蹤的案子聯系在一起。我用這條老命向你擔保,她絕對是個善良的好孩子,跟那件事情完全不沾邊。你不要害怕她,好不好?” 這是卑微到塵埃里的口吻。 奶奶與謝清和朝夕相處,怎么會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那個孩子孤獨得快要瘋掉,望向他人的視線黯淡無光,總是帶著自卑與自我厭惡。 可當江月年擋在她跟前時,清和眼里分明閃過一縷無比溫柔的光。 因此哪怕放下身段祈求,她也想留住孫女唯一的朋友。 “您放心吧,我相信她?!?/br> 江月年輕輕握住老人滿是皺紋的手,加重語氣:“我是謝清和的朋友啊?!?/br> 這句話恍如一把鑰匙,在江月年話語落地的瞬間,身邊空氣陡然凝固。 她又有了與之前一模一樣的感受。 頭腦發暈、視線模糊,眼前的所有景物都仿佛越來越遠,再一眨眼,果然來到了另一處記憶。 這次的場景她并不陌生,是在謝清和與奶奶居住的小屋附近。 這會兒應該是夏天,天氣悶熱得像是蒸籠,在道路兩旁叢生的雜草里,隱約掠過幾只螢火蟲的影子。 與往常冷冷清清的氛圍不同,這次居然在屋外聚集了不少人,紛亂嘈雜的竊竊私語吵得她頭昏腦脹,在抬頭時見到一道飛奔而來的身影。 ——謝清和背著書包跑得氣喘吁吁,人們見到她時終于停了嘴,不約而同地后退讓出一條通道。也正是在這時,江月年見到了人潮之后的景象。 奶奶微闔著眼躺在小道角落,腦袋似乎被重物狠狠砸過,在地上滲出大片黑紅鮮血;一顆碩大的石塊被丟在不遠處,江月年看見石頭上醒目的血跡。 在石頭下面還壓著張紙條,有只螢火蟲??吭谏项^。她渾身僵硬地上前,看見螢光之下龍飛鳳舞的八個大字:【還人性命,怪物去死?!?/br> 這是一場針對謝清和的報復。 身體仿佛落入寒潭,江月年說不出話,冷得無法動彈。 一時間沒有誰再出聲。 站在奶奶身邊的中年男人面露難色,壓低了聲音告訴渾身顫抖的女孩:“不知道是誰做的,專門趁老人出門回來的時候……救護車還沒來,清和,你奶奶可能,挺不了多久了?!?/br> “奶奶!” 謝清和哽咽得說不清話,眼淚落在老人單薄的襯衣,暈出大片水漬:“奶奶,您撐住,救護車馬上就來了,馬上……一定會來的?!?/br> 奶奶雙唇翕動,卻沒發出聲音。 她的動作輕而緩,指尖顫抖著放進口袋,從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繡著陽光與云的長方形護身符。 “在清武山,給你求的?!?/br> 聲音破碎成一個個凌亂的字符,裹挾著粗重喘息:“沒事的,清和,沒事?!?/br> 清武山距離安平村很遠。 奶奶專程為她去那座山上求來了護身符,卻在滿心歡喜等待小孫女回家的時候,在距離家門只有幾步之遙的時候—— 遭到了致命的襲擊。 在顫抖的視線里,江月年看見奶奶抬起手,把護身符塞進謝清和右手手心,輕輕擦去她臉上洶涌的淚珠。 然后她說:“我走了,你該怎么辦呢?” 江月年的眼淚倏地落下來。 從收養到現在,老人陪伴謝清和走過了足足十六年。 她們都沒有家人,理所當然成為了彼此的唯一。她教會那孩子何為善良與堅韌,為她一遍遍擦去被欺凌后留下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