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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岸邊醞釀接下來該如何措辭時,那沖了滿腔滿頭的熱血在晚風里漸漸吹涼,看著水中瀲滟的波光,他開始為自己的魯莽隱隱感到后悔了。 樂嵐在樹上系了韁,長長的細柳垂在水上,撥起一片漣漪,她踩著莎草走過來,腳步聲漸漸在他身后響近,每往前響近一步,他好不容易攢起來的膽氣就往后敗退一分,待她在身邊站定,他的勇氣如退潮,紛紛丟盔棄甲鼠竄而去,一瞬間潰不成軍。 喜歡一個人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到他身上怎么就跟做賊似的? 她的這句話甫一出口,方才在涼風里冷卻下去的一腔熱血登時爭先恐后涌回腦門,在他腦殼里沸沸揚揚地激蕩了幾個來回,最后轟的一聲,炸了。 樂嵐說罷,倒像松了口氣似的,李未陽避而不談簽詞之事,擺明了他對此事諱莫如深,可既然諱莫如深,又為什么興致沖沖地約她出來說話,完了還遮遮掩掩欲言又止? 她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的人,只是李未陽這壺悶水不溫不火太久,她只想看看,到底是壺里裝的壓根就不是水,還是壺底少了把柴,才遲遲沒有燒開。 若是后者,那她十分樂意給他添把柴火。 李未陽的三魂七魄終于緩緩歸了竅。 他就像是個膽小如鼠的賊,在行贓之時被拿了個正著,他定了定神,耳畔嗡嗡作鳴,他暗嘆了聲自己的不爭氣,緊接著就發現了一件更可悲的事情——他不但耳鳴,他還腳軟。 樂嵐還在等他的回答,他張口欲道“你猜對了”,可話到嘴邊,又覺得這樣的回答太過寒磣,不能恰如其分地表達出自己的心意,就在猶豫的當眼,對方卻似乎不耐煩了。 “我明白了?!睒穽沟?,她換了口氣,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我先回去了?!?/br> 說罷轉身欲走。 他還什么話都沒說,她明白什么了? 他生怕樂嵐誤會,急忙伸手去拉,她背后卻像長了眼睛,步子一側便避了過去,李未陽撈了個空,抬步要追,卻忘了自己的腿還軟著,腳下一滑,一跤滑進了河里。 他這輩子五行大概跟水犯沖,好在這里是片小河灘,水清且淺,河底多是淤泥,他向岸上叫了聲“阿玥!”,樂嵐回頭看了他一眼,而后解開韁繩,上馬走了。 李未陽回去之后,連夜寫了長信,著人送去定邊侯府。 說出口的,沒說出口的;敢言的,不敢言的,都一并剖白在紙上,寫成厚厚的一疊,唯恐看起來不夠誠摯,就差把自己的心肝肚肺一并貼在紙上寄過去。 接著,他提心吊膽等了兩天,一封衷腸卻猶如石沉大海,遲遲不見回音。 她到底看信了沒有?看了之后作何感想?他全然不知,更不敢貿然打聽,只能自己慢慢煎熬著。 就在他以為樂嵐打算跟他割席絕義,從此老死不相往來的時候,卻忽然接到了將軍府的請帖。 檀書神神秘秘地拿著信封進來時,樂嵐正百無聊賴地給那只紫檀木雕的老虎剃毛。 木雕的老虎自然是光潔無毛的,她在木虎身上纏了一圈絨布,手起刀落,布條被削的一干二凈,刀下的木雕卻仍完好如初,若是李未陽在場,定要驚嘆她的刀功又有長進了。 檀書進門時,她恰好落下最后一刀,吹了吹到處沾落的絨毛,問了句:“這是什么?” 檀書將信送上,嘻嘻笑道:“新姑爺送來的?!?/br> 樂嵐:“……” 自那日冷夫人同她說了她和冷將軍的打算,不知哪里走漏了風聲,全府的人都知道侯爺和夫人準備給她安排親事了,對象還是那個孜孜好學、經常到府拜訪溫先生的相府公子。 底下人的談笑議論自然是少不了的,可檀書這丫頭實在過分,八字都還沒一撇呢,竟敢明目張膽打趣到她跟前來了。 她一把奪過信封,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檀書見好就收,急忙告了退,給自家郡主留下獨自看信的空間。 樂嵐把這封分量十足的信在手中掂量了一會兒,劃開封條,她一反常態,從最后一張開始倒著往前讀,越往前看,心情越發微妙起來。 李未陽這壺悶水,果然還是燒的開的,只是差了一把柴禾的助力而已。 他平日處事干脆利落,頗有幾分李相的風采,怎么在感情之事上就變成了和趙瑞一樣的貨色,畏手畏腳優柔寡斷,生怕稍有不慎就會掉塊rou似的。 于是她將這封信壓了下來,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選了個黃道吉日,派人去相府遞了請帖,請他到老地方的那座茶樓一敘。 她準備再給他加把火。 李未陽早早便到了,兩人見面,誰也未言,一個靜靜煮茶,一個靜靜地看著對方煮茶,他往爐子里添了些炭,樂嵐道:“別煮了,天怪熱的?!?/br> 李未陽道:“已經過了第一沸,半途而止怪可惜的?!?/br> 話雖如此,他手上的動作卻十分聽話,一面說著,一面熄了爐火。 樂嵐道:“我只有兩句話,說完就走,不用費時間折騰這些?!?/br> 他由始至終不敢正視樂嵐,慢吞吞地把鉗子放下,“想說什么?” “我要訂親了?!?/br> 李未陽手里一個失衡,鉗子“咣啷”一聲摔落在地,其中一頭正砸在他腳上,卻只覺得鈍鈍的麻,沒什么痛感。 “恭喜”二字,卻要如何說得出口。 他失聲半晌,才找回來自己的舌頭,扯出一個中氣不足的笑,問道:“是嗎……是哪家的公子,有如此殊遇……” 樂嵐道:“你不妨猜猜看?” 李未陽苦笑:“京城里有這么多的公子王孫,卻要我怎么猜……” 他就好比是條潛在水底多年的魚,終于有朝一日,下定了決心,鉚足了力氣,要躍過河灘,到另一邊的河道上去,結果沒等到他落地,半空中突如其來一張漁網,把他兜了進去。 只是這條瀕死的魚到底不肯甘心,即便身在網里,臨死前也想再掙扎一把,于是他問:“我給你的信……” “我還沒看,”樂嵐故意道,“怎么了?” 她還沒看,這幾天的提心吊膽原是庸人自擾,他心下忽然生出一絲可憐可悲的僥幸,“沒看那就不必看了,里面也沒什么東西,都是些廢話?!?/br> 她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