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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丈夫給她的錢,去重新開始生活。就像戰場上那個男子,其實可以跟著兄長跑到西北去,或者干脆投了降,接受革命軍的改編。可是他拒絕繳械,又帶著20多個傷兵,跑到蛇山,頑抗到最后一天。傻氣不傻氣?可靳筱覺得自己明白的,這種明白,和北京、上海的報刊,稱贊四少是“信州籠城勇士”,是不一樣的。他當然勇敢,他還堅定,在他的心里,有太多不可逾越的底線和想要保護的東西。所以傻氣。她想同他一樣,傻氣一點。于是她帶著吳珍妮給她的信,來到了信州。靳筱看著沈景,嘴角一點點揚起,卻也無什么太大的波動。她在這些日子,自然聽過編輯們茶語飯后提起如今被俘的顏姓軍官,曾經買下了他們雜志社,下了許多荒唐命令。最開始聽到這回事,細細問了,經不住紅了眼圈,旁人問起了,靳筱又只好遮掩,說自己眼睛這兩日畏光。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因她從前不愛出門,如今也看不出來是什么大家的少奶奶,只曉得她是拿著吳珍妮的一紙任命書,便來空降做了主編。可沈景卻瞧出了她。從前見過,亦或者另有所謀,靳筱并不愿意細想。她來信州,周青卻比她還要緊張,生怕讓人發現,她同那位戰俘的關系。可是她卻寧愿被發現了,這樣興許還有一些見到四少的機會。靳筱的神色同她對面的女子比,象是故意慢放的電影,連眸子里的溫柔都是落后了幾幀才一點點流露出來,又驀地隱去了。“我不知道,”她輕聲道,回了神,又提起筆,收斂了神色,繼續記筆記,把話題拉回來,“所以比起你留學、寫作、去不同的地方,你其實更喜歡母親那樣的生活?”在做女作者的專訪,大抵也是響應新上任政權的意思,吳珍妮托人給了她一些名單,的女作者沈景,便是其中之一。她來訪之前,周青倒提過沈小姐幾句,說她刻薄、敏感,但是不是壞人。周青說著又笑起來,說她若是壞人,便不會敏感,不敏感,便不會去寫作。大抵是沈小姐刻薄的名聲遠大于敏感,雜志社的同事都不愿意采訪,靳筱倒不在意這些。畢竟世上的苦,比采訪一個壞脾氣的女作者要糟糕多的,她也都吃過了。沈景未從她面上看出什么波動,便沒趣的哼了聲,也不回避她的問題,“我很想給你一個答案,或者迎合你去說,盡管自我獨立的生活很辛苦,,但更有意義,”她神色瞧起來正經了一些,“但是說實話,我并不知道?!?/br>她想了想,好像很想把自己的思考過程分享給她,“你有沒有聽過夏娃吃善惡果的故事?”“她如果不吃,便不會知道什么是有限生涯的枯燥,什么是無望,什么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有走通的路,”她眉毛挑了挑,看起來很嘲諷,“什么是你努力一百倍也比不上一個胯下有玩意的男人?!?/br>她看向靳筱,“你覺得夏娃后悔嗎?”靳筱沒有說話。她自己回答了,“我覺得她后悔過?!?/br>她們都沉默了一會,沈景開口,“我看這個問題倒不如問你,比起你現在在雜志社做主編,你其實更喜歡你過去做少奶奶的生活?”想來靳筱方才故作姿態介紹自己是的新主編,到不定對方是在看她的笑話。沈景也許不靠譜了一點,可至少她很坦承,縱然她這樣其實越界了,靳筱卻不愿意同她遮掩,于是她回答她,“我沒有選擇?!?/br>她沒有選擇,這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革命黨沖入了信州城,顏征楠已帶著老父親跑去了北方,顏家的大哥僥幸逃脫了,在許多的日子里,她祈禱著那位大哥可以帶著四少逃到西北去。可是沒有。顏家戰功赫赫的大兒子和三兒子,速來對四少爺嗤之以鼻,說他玩物喪志,笑他沒有抱負。可守到最后的,卻是那個小兒子。她沒有選擇。但凡她有一點選擇的權利,都不會是這個樣子。這是對沈景的采訪,話題自然要落到對方身上,沈景歪了歪頭,“我也沒有選擇,我父親也沒有問過我,要不要出洋,要不要做什么知識女性,”想到這期專訪大抵達不到雜志社的初衷,幸災樂禍一般地,沈景又道,“可是沒有選擇的并不止我一個,這世界上的許多人,都是沒有選擇的?!?/br>“既然人類的歷史就是吃了善惡果的歷史,那么男人和女人,其實都一樣?!?/br>都再也回不去伊甸園,都會感到后悔,都在掙扎里自我證明,其實困頓里偶爾的光輝和精彩,足以勝過去在一方天井里的一成不變的安逸。沈景對她張開了手臂,像擁抱的姿態,“歡迎來到人間?!?/br>靳筱應該繃著的,做一個嚴肅而職業的編輯,遇見再奇怪的受訪者,也要保持平靜。可她突然笑出來,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就好像她所有的放不下和無法割舍,都被只不過因為,她在20多歲才恍然大悟,人生的悲苦是無法免疫,也無法選擇的。所有人都一樣。靳筱點了點頭,道,“是啊,”有一點無奈,“這就是人間?!?/br>她翻過了筆記本,抬起頭,看向沈景,收斂了笑容,“那么,對于顏家的四少爺,你有什么想說的嗎?”番外:關于看劇南下信州的路上,我做了個夢。我夢見了我父親。真奇怪,我很久沒有夢見過他了。我知道他這個人很糟糕,同我親近的人也大多這么認為,日子久了,便覺得這個人不值得我耗費心力。可我還是夢見他了。夢里我只有八九歲,一個人在舊屋里,很害怕。我聽見有人的腳步聲,以為是大哥派的人來了,就沖過去要把門鎖上。可是門還是打開了,是我父親。他看起來很年輕,可能是很多年前在我記憶里的樣子,或者更年輕一些,瞧起來有些急。他說,我馬上要走,過來拿東西。然后便要轉身走了。那一刻我突然喊住了他。他回頭看我,沒有不耐煩,也不冷漠。我上前去,抱住他,說,爸爸,我好想你。我在夢里擁抱過我想要見到的人,比如我母親,或者像今天這樣,擁抱了我父親。其實夢里是有感覺的,我能感到我母親的溫度,她像我小時候一樣,溫暖的,帶著茉莉香。就像腦神經送給你的,最真實細膩的幻象。很多年前我思考過我要走的路,像我這樣的,如果自己不同自己籌謀,便沒有人愿意cao這份閑心了。我當然有恨,有不滿,想要做給旁人看看,想要報仇,想要奪走那個位子。子言說,你這個人,或許麻木,但是不冷血,不如去想想自己的退路更恰當。我從前覺得不冷血是個褒義詞,我在軍校的兩年,校訓便是"良心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