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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筱忘了去拿鋤頭,又擔心長工自己去拿,就看到了那個男孩子。她也不知道怎么的,雖然年齡小不理解許多事情,卻也覺得屋棚里的男孩子,是不能讓人看到的。她還在猶豫,要不要回去,再去把鋤頭拿出來。趕巧門口遇到了長工從地里回來,一面拿汗巾擦著汗,一面對她說,方才遇見了吳大嬸,鋤頭已經還了。他又補了一句,嘟嘟噥噥的,以為靳筱并聽不懂,“她也倒霉,攤上這種麻煩事情,還以為是什么厲害親戚呢……”一個富貴的親戚突然送來一個病怏怏的孩子,不給銀兩,也不送醫藥,大約是想他死在那個窮親戚那里。且不說吳大嬸的遠方親戚,用心是否真的這般歹毒,那孩子身上發的東西,看起來會傳染,甚至會要命的,哪里有人愿意去管。是人都會惜命,不惜命的,多半是有關乎營生的要挾,或者關乎營生的利益,可屋棚里的男孩子,并不會帶來半點利益,反而指不定是得了瘟疫,會禍害了整個村子。吳大嬸雖然口風很緊,可送一個大活人到她家里,總歸被人看到。有人私下里勸她,不如去找個巫師來祛袪邪氣,她一面嘴上回著“沒什么大事情,請什么巫師”,可她面上的為難和恐慌,大家又都看得出來。長工自顧自絮叨了一些,靳筱家里人丁不多,他的嘴卻閑不住,知曉了什么消息,便要透出去,這會幫傭和老太太都不在家里,他便顧不得靳筱聽得懂還是聽不懂,一股腦地都說出來。他說夠了,覺得暢快,有的人心里便這樣裝不下秘密,同他透什么消息,反而是折磨他。長工呼了口氣,精神都抖擻了幾分,又看了眼靳筱,怕她去說給祖母,再讓老太太罵他多嘴。靳筱看他面上的遲疑,神情便多了些不經事的懵懂,她一面歪了歪頭,一面摸著肚子,好像方才他說那些,都沒有進過她的耳朵里,“我餓了,陸叔,你餓不餓?”大概那些事情,一個小孩子也聽不下去,那姓陸的長工向周遭看了看,又問她,“快到飯點了,你姨姨沒有回來?”他說的是靳筱母親從娘家請來的幫傭,照理應該照顧老人和孩子,可她嫌工錢太少,又喜歡賭兩把,平日時不時見不到她人,多半是去村頭賭去了。若她不是好賭,靳家那點工錢,也沒有哪家幫傭會來。靳國已只管每個月的賬目合心意,并不管一個好賭的女人能否照顧他母親和女兒。幫傭不在,做飯的事情有時候便落在靳筱頭上。她這樣的年紀,原本該被父母呵護關愛的,卻已經會作簡單的主食了,雖然不會炒菜之類的,粥面已經不成問題。她沖長工點了點頭,聲音帶一些稚氣,“那我一會去煮一些稀飯?!?/br>靳筱因想著那屋棚里的男孩子,才想要煮粥,長工聽了,卻頓時變了臉色,罵罵咧咧起來,“煮什么稀飯?吃稀飯能干重活?”他嘴上說著吃不飽,罵起來卻中氣十足,一面說是倒了霉才來這家做事,工錢少就罷了,連飯都克扣他。他罵這些,靳筱卻沒有害怕,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目光像投在他臉上,又像在他身后的雞冠花上。若是別的女孩子,一個人被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當著面,帶了臟字的撒氣,多半已經嚇哭或者去找自己的家人了。可她只是站著。等那長工罵夠了,瞧見靳筱目光游移,心里又罵這丫頭大抵腦子有問題,呆呆傻傻的。他因說了太多話,口干舌燥,盛夏的天,竟然扶著腰喘起氣。靳筱才開口,“我再熱幾個饅頭,就咸菜吃,陸叔?”她煮好了小米粥,便忙用碗盛好了,趁著給祖母端飯菜,便把那碗粥放到窗戶下面涼著。粥不能太燙,因那男孩子身上已經」有許多水泡了。可也不能太涼,涼了的粥傷身子,再讓他腸胃受了寒,都不知道能不能熬過今晚。等到差不多了,她才將它倒進了干凈的竹筒里,塞子有些松,因此她一邊走,還要一邊按著它。她從沒有費過這樣的心思,去思慮每一個細節,有一些像女孩子們玩的,照顧泥娃娃地游戲,要管它飽不飽,餓不餓。可這不是游戲,是性命。靳筱平日并不愛多管閑事,可是救人性命,和處處施加善心,還是不同的。平日里遇見別的孩子被欺負,她管不了,便裝作沒看見,可如果木棚子的男孩子,她也裝作沒看見,便真的要死去了。在這種年歲,死亡是每一個小孩子都聽過的恐怖故事,從義和拳,聽到八國聯軍,每一個故事都是鮮血和慘重,讓孩子們嚇得躲進mama得懷里。死去了,便再也見不著了,也再看不見這個世界。所以她情愿麻煩一些,也不愿意看著一個人就這么斷了氣。這些事情,四少并不知曉,他在虛浮游移的夢境里,只瞧見幼年的靳筱好容易從窗外爬進來,一面抱著胸口的東西,一面小心地落地,然后從布口袋里拿出個竹筒。顏徵北瞧見那個竹筒,才想起來她為什么看起來眼熟,是春日里他同父親去廟里,在竹林里遇見的那個女孩子。他自己印象很深,因那時候哭了一半叫她看見了,實在狼狽的很。男兒有淚不輕彈,就算他這時候能開口說話,他也不愿意去提醒她上回見面的情形。盡管他這會,也并沒有什么男兒氣概。靳筱將竹筒里的粥倒進隨身帶著的碗里,這樣在路上,粥便不會灑出來,更不會弄臟身上的布口袋。想來中午的蜂蜜水也是這樣帶來的,所以才帶一點竹子的清香。靳筱將小米粥倒好了,又舀起一點,吹了吹,遞到顏徵北的嘴邊,“我涼了好久,應該不會很燙了?!?/br>縱然同村子里別的人家相比,靳家因還有兒子的供養,日子過的稍顯富裕,但也不是可以頓頓白米粥??墒侨绻笮┎缓孟牟诿?、雜糧,反而會加重病情,于是靳筱同他煮了小米粥,又放了一點點綠豆,因有人說,綠豆可以補氣。顏徵北已經一日多沒有進食,一下午的煎熬讓他出了一身汗,反而讓燒退下了一些。米粥的清香飄進他的鼻子里,他才發覺自己對食物的渴望,甚至有些急切地抬起脖子。興許也察覺他餓了,靳筱又叮囑他,“你不要急,不然嗆出來,不好收拾的?!?/br>她聲音很嚴肅,一面看著他胸前的水痘。她不像個小孩子,反而像個女管家,四少便瞧著她,強撐著一點點的咽下去。溫熱的米粥到了饑腸轆轆的肚子里,便是最大的慰藉,他從不知道饑餓是這種感覺,餓了太久突然吃到東西,四肢百骸仿佛都發著快意的歡呼,好像也慶賀他鬼門關走了一遭,差一點就要入了土,腐爛掉這具年輕的身體,她一點點喂著他,他還虛弱的很,棚屋里能聽見他費力的呼吸和吞咽的聲音,顏徵北的注意一面被來之不易的米粥吸引了,一面又覺得她一點點喂他,實在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