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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是少年的家中。除了書架的三面墻壁,都掛滿了畫軸。放眼一掃,竟然都是同一個人——烏發披垂,仙衣飄飄。“你到底是誰,到底是誰?我此前從未見過你,不過是一面之緣!為什么會……只見了你一面,就始終想著你,一直夢見你?”少年癡癡望著畫中人像,急促地低語。忽然一把將畫卷從墻上扯了下來,一張張都扯下來,盡數丟進燒炭的銅盆里。火光一下子竄得老高。“邪術,一定是你下的邪術!”他盯著被火吞噬的卷軸,神情隱隱有些癲狂。忽又不顧一切地伸出手,從火里搶出了燒毀大半的畫卷。即便在夢中,也能感受到從指尖傳來的烈火炙烤的鉆心疼痛……石面冰涼。他就跪在冰涼的石板地上,低垂著頭。雙腿酸痛得幾近麻木,似已跪了很久。耳畔婦人啜泣,還有一個年邁老人的聲音在憤怒地咆哮。“不孝子……不孝子!你休想悔婚,就算把你五花大綁,你也得給我去拜堂成親!至于什么求仙問道,你更是想都別想,給我好好地念書,我薛家詩書傳家,從不搭理這些神神叨叨的出家人!”他咬著牙關,一語不發。婦人還在泣不成聲地勸:“老爺……因兒、因兒一定是著了魔了,他從小乖巧得很……又和秦家的丫頭要好,怎么會突然……心性大變……你別罰他!我們再找……道行高深的道長…替因兒驅邪,你別罰他!”他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起身的時候還一個趔趄。周遭景象又變得完全不同。剛才還是殷實人家的廳堂,現在卻是天寒地凍的大街,腳下的積雪已結成了一層滑不留足的冰,他剛才好像就不小心摔了一跤。他原本青衫儒雅,穿得雖不華貴,卻也干凈整潔,衣上一塊補丁都沒有,現在卻落魄了很多,外袍不僅敝舊,還過于單薄,全不能抵御冬日的酷寒。他穿過街巷,越走越偏,漸漸地屋舍越來越窄小,路上人們的穿著也越來越寒酸。拐過街角,他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蜷縮著身子,面前擺著破碗,碗里浮著薄冰,里面連一枚銅板也沒有。他停下來,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從懷里掏出一個饅頭,掰下一半,彎腰遞過去。他好像認得這個老人。“別在這兒要飯了,知道嗎?換個地方吧!這里沒人能吃飽,哪里還有余錢給你,拿了這塊饅頭,你就趕快走吧?!?/br>老人沒有接,也沒有做聲。甚至連雙眼都沒有睜開。他忽然愣住。這老人面皮青紫,兩眼緊閉,早就沒了呼吸。他又重新站起了身。“唉……”他輕輕道,“走了也好,至少不用再受這饑寒之苦?!?/br>冬天為什么這么長?為什么還不過去?他神色黯然,再抬腳時,腳步也變得更加沉重。夜幕籠罩,他深一腳、淺一腳,走在淤泥和冰覆蓋的地面,就像一個奄奄一息的幽靈。他似乎很快就會被窮困擊垮。但光景一換,從黑夜變作白天,他發覺時光又向前推移了一陣子,自己支撐了下來,還沒有垮。一陣清新的香氣飄來,他瞧見一枝燦爛如陽光的嬌嫩黃花。是迎春花。早春的第一枝迎春花!他笑了。他正喃喃盤算著自己的開支,他已找到了打短工的地方,雖然月俸微薄,至少餓不死了。當初,還真是艱難!他出身富足人家,自幼潛心讀書,從來沒為生計cao過一天的心,因此銀錢被賊人劫走,就險些活不下去。還好,他總算用自己的雙手,將這難關渡了過去。“再過一陣子,等天熱了些,攢些盤纏,我就再去找‘他’?!?/br>他對自己說。“不過,也不能在吃上面太苛刻,要盡量地吃飽飯……否則體力越來越差,萬一生病就麻煩了,我請不起大夫?!?/br>他的確感覺到在這個饑寒交迫的冬天,他的身體底子差了很多,時常精力不濟,或許落下了病根。他不準備再多想這件事。冬天過去了,春天已經來了。他沒有伸手折下那束花枝,迎春花卻已將金色的陽光照進了他心里。他眼里盈著笑意向前走去,前面有一條長堤,穿湖而過的長堤。不知道為什么,湖畔此時聚了一群伸著頭向湖里張望的路人。走過人群的時候,他也不經意地往湖里一望。是具浮尸……雖然已是早春,但湖上還漂著冰碴,森寒刺骨,就算剛落水時人沒死,這個時候肯定也死透了。他忽然站住腳。臉上微微的笑意已變成了驚訝和恐懼。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他眼花看錯,絕不會是他心里所想的那個人,絕不會!身為不食煙火、乘風踏云的道長,怎么會淹死在湖里!他猝然回頭,撥開人群,往里鉆去。“浮尸”被水波推搡著,離湖岸越來越近了。他也看得越發清晰。真的沒有看錯——就算僅僅只有一面之緣,他也認得出來!曾經掛在三面墻上的幾十幅畫像,都是他一筆一筆描繪而出,他對這個人的身形、相貌,早已爛熟于心。周圍的人們發出惋惜聲,凍餓而死的尸骸,偶爾會從上流漂來,都是些生前卑賤潦倒的可憐人,許多人都有些見怪不怪了。而今天這個,身材修長勻稱,衣裳的質料看起來也很不錯,生前必是個俊逸風流的貴公子,這樣的人不在溫暖如春的畫舫里尋歡作樂,又怎么會死在湖上?別人在議論什么,他漸漸地聽不見了。他從頭到腳都已僵冷,心也沉到了谷底。他絕不肯相信那人已經死了,可那人真的雙目緊閉,動也不動,任由波浪載著他起伏。就像真的死了。如果他追尋的人都不在了,他還掙扎求存,為的又是什么?人群發出了驚呼。他跳進了湖里,湖水比想象中更冷,冷得徹骨,冷到可怕。他努力朝那人游過去,不管人是死了,還是并未……他都要把人撈回岸上!手腳凍到麻木,忽如烈火一樣灼燒起來。體力在下水的一瞬間就幾乎燃燒殆盡。這件事已超出了他能力的極限。他覺得自己隨時都會倒下來,徹底地倒下來,永遠沉沒在冰冷的水底。但他竟然真的把那人拖上了岸。有好心人在他爬上岸時拉了他一把,驚住的人們主動給他讓開一塊空地。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的聲音,變成了轟然巨響,蓋過了一切旁人的議論紛紛。他跪在那人身邊,大口喘息著,失去了所有力氣。他知道自己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