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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易地穿行小路來到淵明宅邸。他站在門外等候衛士通傳,輕呵口中寒氣,揉了揉雙手,望向天空一輪皎潔彎月:“辛苦閣下了,這件事你大可報與你主子知道,想必他也樂見?!?/br>曾幾何時,如此春夜里,他也像這樣喬裝改換,深夜逾墻去見遠征歸來的玉肅,跌下矮墻時還扭傷了腳踝,直倒在某人懷里,縱滿身泥濘,亦不算辜負一身青青子衿,悠悠此心。此刻他們卻隔著一個早已扭曲為行尸走rou的人討價還價,還生怕對方不夠痛——烏罕的傷還沒有全好,青紫的一大塊凝結在臉上,鼻梁也有些歪斜。這隱約的痛楚大抵教會了他行事該更加謹慎,故此他躬身應“喏”時又恢復了木雕泥塑般的一張臉,除卻暗自攥緊成拳的手指外一絲情緒泄露也無。偏偏文華熙轉過頭來,要直視著他的眼睛,以春風般口吻吐露北國的風霜:“你在看嗎?若有何指教,也不必鬼祟到特地入夢相見,你我本無此深交。再想殺我、傷我、利用我,煩請親自現身,你的傀儡,我實在應付得膩味了!”“將軍有請——”他話音方落,報信的衛士便提著長戟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喘著粗氣躬身抱拳。文華熙絲毫不在意烏罕的臉色,含笑攏了攏披風,便轉身入內。淵明的府邸大約是三將軍里最簡樸的,角弓氣性豪奢,宅邸何止數棟,從夕華近日行止間染上的白檀香氣來看,?;鹌鹁右彩种v究。而淵明除卻精心養護了一方小園,園內遍栽魔族難覓的清香花木外,住處更無一絲奢華之氣。文華熙沿甬道一路緩行,只見淵明正在園中負手望月,四周花木扶疏,為他清俊而憂郁的面龐染上了一層朦朧暈黃。文華熙輕輕將食盒放在園中石桌上,解了兜帽,開口笑言:“將軍此處,不像金戈鐵馬之邸,倒更像是在下故國隨處可見的尋常民居?!?/br>“青磚黛瓦,亭臺樓閣,本是家母所喜,我不過是遙寄追思?!睖Y明微不可見地喟嘆了一聲,轉過身來,在看清文華熙沉靜身影的一刻,唇邊浮現一縷溫暖弧度:“更深露重,公子冒險來此,是我招待不周。若不嫌寒舍鄙陋,還請入內上座?!?/br>“昔日,將軍于我有刑前贈衣之誼,相交對飲之意,區區浮萍之身,無以報答,今日走這一趟理所應當,萬勿拘謹,此處便很好?!蔽娜A熙欠了欠身,甚至解下了整間披風,攏在懷中坐在了石桌旁。淵明素來是不會拒絕他的,雖然怔忪片刻,還是回了一禮,也拂衣落座:“只是公子的身體……”“長思殿雖好,也是時候聞聞宮墻外的花香了?!蔽娜A熙一語雙關,淵明會意,目中隱帶痛惜,便也不再勸阻。“好風良夜,我特來陪將軍吊祭故人。聽夕瓊說魔族少有祭祀之物,我們趕制了些絹馬符紙之類,已交由將軍的管家了,不知令堂喜愛什么,這些小菜并數杯薄酒,我也只好進獻將軍,愿明月清輝,酒可解憂?!?/br>“哪里是沒有香火祭祀,不過是家母死于奴隸之身,沒人惦記而已?!睖Y明握緊了拳,忽而起身,鄭重地向文華熙行了一禮:“公子今日有心,淵明必當感念!”文華熙亦起身,斟了一杯酒捧在手中,溫文回禮:“將軍近日本就因調任繁忙,切不可太過感傷。如此清風朗月,還請不必拘禮?!?/br>淵明微微紅了臉,也去握面前的酒杯:“……那也請公子直呼我名諱即可?!?/br>他舉杯同文華熙在月色搖曳下相碰,溫潤的瓷杯擋不住指尖相觸,然而看著文華熙淺笑的面龐,淵明忽而手臂震顫,急急撤回酒杯一飲而盡,杯中酒水在皎月下蕩出一片瀲滟波光。文華熙掩袖飲酒,眼角眉梢無時無刻不注視著對方,長睫下一雙紫瞳比月光更璀璨晶瑩,默默流轉間,任是無情,也當銷魂。淵明在如此目光下飲了一杯,雖移不開眼,卻不敢再多看。文華熙只做不知,自袖中探出風骨似竹的一截腕子,打開了食盒:“讓你見笑了,我素來是個愚人,只會這幾樣解悶的小菜,聊表心意。好在此時初春,倒也合宜?!?/br>紅木漆盒里碼著數樣精致菜色,下層是幾碟佐酒的醬香小菜,上層是散發著淡淡雀麥草清甜的青團和一碗菰米桂花粥,中間一層則是一盞桃花般色澤嬌艷的冰食,淵明見所未見,不由好奇地投去了目光:“是我該驚訝才是,這樣的菜色我的確很久沒見過,自從家母離世,再沒聽說過此地有人能制……不怕公子怪罪,以你坐不垂堂之身,竟能為庖廚之事?”文華熙看他拈了一只青團放入口中,先咬掉了捏成兔子狀的青團耳朵,只覺面前青年有幾分懵懂可愛,神色愈加和緩:“我當然不敢居全功,譬如這團子的形狀就是夕瓊捏的,最近我們養了一只兔子,她總也舍不得放,連面團也要照著兔子來捏?!?/br>“軟糯可口,豆沙甘甜?!睖Y明點頭,又拿了一只,笑著在文華熙面前搖了搖:“那在下可真要好好謝謝這只兔子,更要多謝夕瓊姑娘,公子有她相伴,想必不致寂寞?!?/br>文華熙不經意般地向對方遞去一縷脈脈眼波,是盈盈天河,姣姣織女,乞巧夜里注定縫合的針與線:“有將軍一路開解,我才覺不致形單影只,不知淵明……你可如是?”“……我,我亦如是?!睖Y明低下了頭,耳垂俱已紅透。文華熙淡淡一笑,并沒有繼續暗示,而是伸手去捧盒中的冰盞:“這是難得的茜雪,多生在晚春盛夏,色如胭脂,滋味近似寒瓜。也多虧長思殿地下溫泉暖熱,我才能收集到這一點。從前只是書本上聽說,不想到了異境,風物殊異,倒有此奇遇?!?/br>“托賴將軍送來的花種,才有其上這一抔蜜水做添頭,等桂花開放,想必風味更佳,現在只好撒幾瓣桃花,聊做點綴罷——”文華熙的手藝出乎意料地好,青團里的豆沙磨得極細膩,溫熱甜美,可口之余口感竟糯得有融化的錯覺。淵明被潤了口齒,喉中卻不由有些哽咽。他無言注視著文華熙興致頗高地去觸碰冰盞,忽然想起每次見到對方,這玉雕般的手指都顯得孱弱而冰冷,而此刻他就要這樣赤裸裸地去觸碰冰。“請快放下,小心!”淵明起身去接,不想有意無意又觸碰到文華熙指尖,這次那指尖更添了幾寸淡粉,淵明飛快地抽回手,雙眼卻不受控制地直視著盤中飄零于冰上的片片桃花——雖未肌膚相親,卻已看得到活色生香。文華熙只做絲毫不曾察覺他的動搖,徑自撿了幾枚菰米來剝:“此物在魔都難得,外層漆黑,內里卻瑩白無暇,很有君子之風,正如將軍?!?/br>“外表似魔,血rou為神,的確是不容于世的異類,像我?!睖Y明不知不覺徹底放下了心防,自嘲地敬了文華熙一杯,神情難得有些頹喪,眼神躲閃中卻又帶了難以啟齒的期待:“公子來此恐怕另有要事相談罷?你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