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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猛按進水里,沉底兒了。“阿、阿媽?”林雙玉滌綸的灰衣灰褲,一排塑料的圓扣從尾至領擰的整整齊齊,褲管上打了一片不打眼的黃泥點子,腳下一雙三四寸大的黑絨面的純色布鞋。黑白摻半的短頭發一縷縷抿好在腦后,箍了個脫了漆鐵質發圈兒,嘴角順著眼瞼松弛的方向,一同默不作聲地下垂。林雙玉在黑里,像一條投在墻上的斑駁窄短的影,喬奉天一瞬以為是他眼花,是他的錯覺。直至靠近了,她啞啞出聲兒了,才知道不是。“奉天啊?!?/br>喬奉天破天荒開全了家里的燈。他從臥室里取了條簇新的褲子讓林雙玉換下,寬松柔軟,全棉的好料子。他把干凈的一只褲腿夾在腋下,臟了的一截攥在手里,低頭站在池子邊上,開溫水一圈圈輕輕地搓揉。衣上的味道遙遠陌生,又仿佛就藏在心底觸不可及的深處。泥點子很容易洗,干涸的只要用水潤濕,指甲摳一摳就能脫掉。喬奉天擠了一小泵洗衣露在掌心,打發出綿密的泡泡,再拿指頭尖舀著往衣料上抹。小時候在家里幫著洗衣,皂角粉的用數都是要克扣的,講究的,不能浪費不能多的。林雙玉背對著他坐在客廳沙發,手里端著杯溫開水。臨時找不到余裕的紙杯,喬奉天用的是自己的喝水杯。“您怎么……一個人就來了,也不來個電話,家里就阿爸一個?!?/br>林雙玉沒接話,一逕坐著。喬奉天抿了抿嘴,不追問,抬胳膊蹭了一下發癢的鼻尖。獨自離開郎溪來到利南至今,林雙玉來的次數屈指可數。以致在腦海里想象著林雙玉的面孔浮現在一派高樓林立的都市的背景之下,都是個極其不可思議的畫面。如果真是少年意氣的一去不回頭,不是自己還?;乩上?,那連她逐年衰敗的模樣,恐怕都不明晰了。喬梁這幾天在醫院醒了又昏,昏了又醒,要定時送去拍片,磁共振,胸透,導流排尿,按摩翻身,反反復復不休。人依舊沒能推出看護病房,不能進食。小五子又無故被強塞在杜冬家多呆了一晚,上學放學都由李荔暫時照看著;喬奉天即使沒明著言說,也猜他自己一個人能把事情算準了個七八分。唯獨林雙玉和喬思山,這事兒沒和他們說,不敢說。“你哥啊?!?/br>喬奉天停下手里的動作,合了龍頭聽她說,“恩?”林雙玉把杯子“咯噔”擱上茶幾。“在哪個醫院呢?”喬奉天嘴邊刻意揚著的弧度僵在了嘴角,好像只這么一句話,他拼命藏著斂著不露出馬腳的滿身倦怠無助就要開閘放水似的泄出漫漫一地了。兩個人的空間尤其安寂。林雙玉嗓子,分明哽出了“咕?!币宦?,也被她自己不懂聲色的給咽了。喬奉天站著滿手浮膩的泡沫,沉默著走近她兩步,視線越過那堵窄塌微顫的一側肩,去看她搭在膝的手。灰袖稍長蓋住他半截嶙峋的手背,關節粗腫像一顆顆磨礪而成圓木珠,埋在皮質里,排布在指尖。林雙玉左掌緊緊掐攥著右掌,像奮力堵著一口幾欲噴薄而出的暗涌。只看她青白的指尖,就能猜得出她下的氣力。喬奉天張了張嘴,一下沒說出話來。他不知道林雙玉是怎么知道的,也不知道林雙玉是怎么一路忍著來到利南,來到他家,平平靜靜地和他說上一句話的。“你瞞我,你瞞,你瞞最后只苦了你自己……”喬奉天心里霎時像被剃去了一塊rou。“老的到小,小的到另一個小,咱們老喬家這坎兒,挺過去一個還是一個……”“你說別人家怎么就這么順呢,你說咱么家就這么犯太歲呢,日子怎么就這么難過呢……”喬奉天拿腕子擋著嘴巴,兀自偏著頭,沖著不知所謂的方向,眼圈兒紅了一半。林雙玉既悲又嘲地在嗓子里響亮地哼了一嗓,一瞬仿佛又成了郎溪那個得理不讓,能打能上的命苦的小老太太。只這個冷哼在喉嚨眼里含含糊糊滾了一圈,還是著了霧,蒙了靄,濛濛地化成了一段兒不成調的“嗚嗚”。喬奉天不敢去看她現在緊皺著五官的一張臉。“我就這么他一個好兒子了都舍不得放過?!绷蛛p玉克制地悶悶捶了下沙發,側頭吸了下鼻子。“狗.娘養的老天爺在作孽喲!”喬奉天五味雜陳,一口guntang的熱淚就這么堵在喉嚨里,死活都出不來。第56章林雙玉一輩子要強要出了名氣,一身的硬骨頭,浸不軟,敲不碎,折不斷。是個能背過身子,把難關變成一碟咸菜,就著饅頭嘎吱嘎吱嚼碎了咽下去的人。那個年代,不用說也明白,他和喬思山的婚姻不過是媒妁一樁,拉郎似的言不由衷。喬思山一輩子拖沓溫吞,不剛不韌,頂不入眼;林雙玉烈性,潑刺,心里一桿秤的左右高矮從來都按他自個兒的量度法則來。喬奉天聽林雙玉罵了喬思山半輩子,也看著她一聲不吭照顧了他半輩子。自己上學的時候,還能提著口惡氣兒舉著掃帚繞郎溪追著她一圈兒兩圈兒的打,熬啊熬啊,熬成了癟嘴的小老太太。如今走不過兩步路去地里砍兩揪自家種的萵苣芫荽,也不那么快手快腳,不那么輕巧輕松了。背一旦佝了,人就不是顯老了,是真的老了。喬奉天知道自己最像她,最把她一輩子的刁鉆偏執都遺傳到了身上。于是相同的兩極,總亙古不變地互斥。林雙玉和喬奉天其實彼此心照不宣。我看見你不自在,你看到我也未必快活。莫不如海闊天空咱們各退一步,就這么藕斷絲連地牽著一根母子的關系,不多提,不多見。這么平衡而默契,默不作聲地等到林雙玉入土,哭一方木盒,哭一抔白骨。這關系就這么了了,結束了。愛你媽誰誰了。所以林雙玉再怎么厭自己,惡自己,覺得自己是個變態人妖下九流,喬奉天都不恨她,不怨她。至多變成了一根吞不下的鯽魚刺兒,你總以為軟了,沒了,哪知道冷不丁地順口一咽,還是疼。時時刻刻戳弄著自己,提醒著自己:別回頭,大步走。杜冬攔了輛出租,讓李荔帶著背個小書包的喬善知坐后頭,自己拉開了副駕駛的門。個頭太高,鉆進去的時候門框磕了眉骨,“梆當”一聲響。聽得司機皺眉撇嘴倒抽了口氣兒,“嗬!疼吧?”李荔忙躥前半個身子伸手往他腦門上揉,“哎你傻吧你不看著點兒呢怎么,你這要鴻運當頭啊你?!?/br>“哎得得得?!倍哦皇治嬷恢谎酆蠖?,一手來回擺,“師傅走,利南市委醫院,南門那個住院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