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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帶著燒焦的紙煙味兒。 遲秉文嚇了一跳,忙扶了她回床上躺著。衣櫥上的一面鏡子閃出一些微光,房間里那些家具,全都是她從前做姑娘的時候家里給買的,一樣新添都沒有,淡淡地散發出一股老舊的霉撲氣來。 在那郁悶的空氣里,這些家具都好像黑壓壓的擠得特別近,她渾身燒灼著,覺得氣也透不過來。扭過臉向一邊望去,遲秉文又不見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在這房間里——房門口涌進來一片熊熊的烈火,窗外的秋陽格外的刺目,一下子燒著了床上掛著的夏布蚊帳,她驚得大叫一聲—— 火舌慢慢地吮舐上她的身體,她感覺自己一寸寸地將要變成了飛灰,驚惶里滾下了一串的淚滴。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整個人被吞沒在一片火海里——這一幅畫面在瘦鵑眼中看來,顯得格外清晰。反倒了這一刻——她心里卻有點迷迷糊糊了。 她覺得她是又走入噩夢中了而已?;鸸鉀_天,然而黑暗卻一重一重的襲來,她想她是該睡著了,于是安然地閉上了眼。 遲秉文一直陪在她的床邊,只是看著她在那里仿佛被燙著了似的,來來回回不知所措的扭動,一下子又叫他的名字,一下子又叫著熱,一下子又驚叫起來——她忽然又像是睡過去了一般,靜靜地躺在那里,像是人偶一樣的,不動了。 他怔怔地坐在那里半晌,忽然伸手去摸了摸她的手臂,冰涼的一片…… 是在三日后匆匆下的葬,誰都沒有反應過來。 轉眼過了年,春光又照進這座城市的各個角落里來了。 “噯呀,我現在提起拷打我都心驚rou跳的!” “怎么啦?” “從前在八仙橋頭做買賣的那個王老板,給國民黨捉去了,冤枉他是漢jian!” “噢——怎么會?” “聽說是他新娶的那個夫人給鬧的。還跑到鋪子里來搜,簡直同強盜一般樣,逼著他夫人叫她拿出罪證來,她差點兒嚇死了!把她吊起來打,拿火燒她的腳后跟。還灌水。還——還把——”她把聲音低了一低,說出兩樣慘無人道的特殊的酷刑,說得大家渾身不自在,一個個女人挨擠在一起,探頭探腦,一齊的難過,坐在椅子上都坐立不安起來。 另一個小姐模樣的人站出來,學道:“可不是嗎!我也見了的!噯喲——她那叫的聲音呵!——”她一邊說,一邊學著**了起來?!白源宋铱墒菄樀貌桓掖谀莾毫?,趕緊乘了船逃到這里來。那個女人呀,想來是內傷受得太重了——后來聽見從那邊上來的人說,她沒有多少日子就死了?!?/br> 遲寶絡從那一堆太太小姐們跟前走過去,忽然聽見了“八仙橋”和“王家”這兩個詞,不由得怔了一怔,便道:“哦,你們說的是——難道就是八仙橋頭靠著賣醬油發家的王家?” 她嚇了一跳,又緊跟著問道:“是王家大少爺被抓走?他們家新娶的大少奶奶死啦?” 那小姐才從外省過來不久,不曉得遲寶絡是誰,也就愕然的望著她道:“是的呀。你認識王家大少奶奶么?” “姓馮?” “是,聽說從前可風流啦,據說她原來還在你們這里的聯大念過書呢!本來老早就同王家攀了親事,后來又逃了婚,以為這樣就完了呢,誰知道造化弄人——沒過兩年仍舊嫁進了王家,那大少爺倒也不嫌她,嘖嘖——”那小姐一邊輕輕搖著頭,一邊又道:“你認識她?” 寶絡聽到這里,臉色變了變,只簡短地說了一聲:“見過的?!北愦掖易吡?。 她心里非常亂,抓住了她丈夫的胳膊就往宴會廳外頭走。陳伯玉已經同寶絡結了婚,兩個人住在陳家原來的公館里頭。 其實自瘦鵑下葬以后沒幾天,馮小嬋在背地里勾搭漢jian的行徑便敗露了,那漢jian倒逃之夭夭。大家都曉得了馮小嬋懷孕的真相,而陳伯玉又幾次三番的差點兒因為馮小嬋而死,一下子本來還有些看顧她的朋友都對她避之不及,遲寶絡更是氣極生恨,終于將她逐出了遲家。 她被趕到大街上,沒幾天,聽說孩子也流掉了。遲家人好面子,又給了她一筆錢看病,等到她身體完全復原了,她便乘火車哭哭啼啼的回了她老家。哪里曉得王家的大少爺就是鐘情于她,也不聽旁人輕嘴薄舌的在那里講她的風流艷史,直把她娶進了門去。 她亦為此收了性子,一心一意的只管在家里做一個本分的少奶奶,日夜侍候著。本以為一切就要好起來了,誰知道當局誤會了,以為她從前交往過的那個漢jian就是王家的大少爺,所以連人捉了去,折磨的不成樣子,聽說后來漢jian是真抓著了,可王家大少爺也去了半條命,整個人廢了。 人在年輕時候總是容易犯錯,一個選擇就是一生,馮小嬋太過心高氣傲,受不得這許多的劇變,于是終于踏上了一條不歸路,越走越遠,越陷越深。最后哪怕是收了心,到底要償債的,只是太過慘烈了一些。 遲家的人聽了,微微皺起眉頭,也替她可惜。 一個女人,叫欲望牽絆住了,就只能沉沉的索到深淵里去。 遲秉文仍舊在聯大里任教,這兩年來他只有比以往更加沉默,沒事總愛到他原來同瘦鵑一起的臥房里去坐一坐,一坐就是一天。 他現在一個人睡在一個小單間里,房間雖小,但唯能如此才叫他心里覺得踏實。房間要是太大了,他總覺得空落落的,心里難受。他把同瘦鵑原來的那間臥房上了鎖,只有他一個人能進去。 這兩日遲公館里大掃除,亭子間里亂堆著的那些書,都是從他的書房里搬出來的,他不由得就又要去整理整理它。 他從地下揀起一本,把上面的灰撣撣掉,那是一本“新字典”,這本書自從戰亂來了以后,一直也不知道被瘦鵑塞在什么角落里,今天要不是因為騰出書柜來擦洗,也決不會把它翻出來的。 他隨手拿著翻了翻,忽然看見書頁里夾著一張信箋,雙折著,紙張已經泛黃了,是瘦鵑從前寫給他的一封信。 “秉文: 見字如晤。 晚間做夢時夢到你,你在月臺上朝我揮手。夢醒來,又是一個不知你到了哪里的日子,聽說香港那邊炮火仍頻,你說你要經由香港轉至河內,保重??偛灰娔?,山河歲月空惆悵,而我,終將是要等著你的。 ……” 他坐在那箱子蓋上,略一轉側,忽然覺得一只腳已經完全麻木了,大概他這樣坐著已經坐了很久的時候,自己都不覺得。他把腳跺了跺,很費勁地換了一個姿勢,又拿起這封信來看,下面還有一段: “另外,我寄你的信,總要送往郵局,不喜歡放在街邊的綠色郵筒中,我總疑心那里會慢一點。 無論如何請早些回來吧!我在等你——” 寫到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