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嬋接過了牙簽,索性返身回去把一整盤的梨都端給了她,又道:“夠你吃的不夠?梨是好東西,化痰止咳,你吃了也就不咳了。桌上的菜嘛,大多都勾了鹵汁,他們原是回民來做的生意,口味又較一般的南京菜要重一些,你嗓子不好,少吃一點兒就是了,下回想吃,我再請你來?!?/br> 她說的客客氣氣,又十分的討人喜歡。然而三言兩語就斷了馮小嬋想出風頭的念頭。她在那里裝模作樣的咳,她就給她一盤梨;她在那里敲碗磕筷,她索性叫她少吃點兒菜,牙簽兒總是不礙事的。 馮小嬋自己挖了坑給自己跳,有苦也說不出。 牛rou煨得金黃色,美人肝端上來,鴨胰子白里泛紅,流光溢彩,晶瑩剔透?,F做的大青蝦,更是rou白尾紅。 可一大桌子人的眼睛都在那里,她既然說了嗓子不舒服,一筷兩筷的嘗一嘗菜還好,然而總不能三番四次的再去夾著吃。她在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上,臉皮又比誰都薄,心慈是看穿了她這一點,故意叫她難受。 “嫂子,你廠子里的虧空該怎么辦?”遲秉英又重提道。 “哎呀,那也是沒辦法。我這些日子腳也不沾地的忙,跑了好些人家。然而那些太太們比誰都精明,第一批貨就出了問題,我又是個女人家,她們哪里放心?不過是客氣客氣的說一些車轱轆話。拉不到人來買,錢就回不來,我也正愁呢?!?/br> 遲秉英想了想,又道:“心慈不是說了要幫你宣傳?” 瘦鵑看了心慈一眼,笑道:“是呢??晌椰F在周轉都周轉不來,又不順當,怕砸了她苦心經營出的活招牌。還是等這一批貨出去了再請她的好?!?/br> “那這樣,我也認識不少人,都是些花錢不眨眼的富家公子,過些天我帶他們來看貨,嫂子你先準備好幾床制好的成品?!?/br> 陳伯玉也是贊成,笑道:“我同秉文在學校里也有認識的一些教授要添置家具的,到時候一道介紹過來,如何?他們總不會不給我們這個面子?!?/br> 遲秉文沉默的在那里夾菜,心里卻升騰起一種暗暗地慶幸,虧得伯玉一提,他正想去看看瘦鵑的廠子,這么許多天同她也說不上兩句話,他真苦悶極了。 瘦鵑滿溢了一個笑,一雙眼睛瞟著,“那真是再好不過。等我填了虧空,下回請你們再來吃一頓金陵春?!?/br> 大堂里頭的戲臺上忽然鑼鼓喧天起來,原來是那兩個名旦要登場了。 正面廳的一二三四排里,坐了些將領似的人物,筆挺的一身軍裝,帽子脫下來,放在手邊的小茶幾上,其間還有一副紳士打扮的,想來是本市陪同的官員。廳旁兩廂,大約是二等座位,那里同樣敞了門窗,坐著的盡是些穿灰色制服的軍人,級別比廳里的又低上一些。 二樓的包廂里坐著瘦鵑她們這一類“市民”,隔著老遠的一段距離,也能遙遙的望見對面的包廂里的一群人,在那里招呼談話,或是批評女角,或是討論樓下的那些座客,有時又笑笑,有時揀一兩筷子的菜送到嘴里,有時在竊竊作密語。 臺上的鑼鼓忽然緊敲了一下,冷了一冷臺。 底下就是眾人千盼萬盼的那一出了。 瘦鵑亦好奇的探出頭來瞅了一眼,她們那扮相倒真不壞。這倒是原先那個世界里所不能常見的,瘦鵑從來也只是在電視機里看到過,沒有見過真人。 她從前請客應酬的時候,多是學人家上流人士的作風,一律只看戲劇、歌劇,都是些高雅深沉的東西。不是說戲曲不高雅,唱得好的有很多,只是現代世界里漸漸低迷了,年輕的一代人不大能懂戲,從前玩票的也多,現在么,只是在瘦鵑身邊圍繞的那一個階級里,連玩票的亦少的出奇。 所以她一向覺得自己同戲曲有些距離,今日一聽,倒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戲臺上的李艷妃,濃墨重彩的遮住了全部的臉子,看不清楚。但她那一雙戲子獨有的迷人的眼睛,時時往臺下橫掃的眼睛——實在有使這一班凡夫俗子驚魂失魄的力量。她嗓音又亮,辨字亦辨得很清,氣也接得過來,拍子跟的尤其工穩。在這一個城里,在這滿堂的人堆中,她簡直是可以壓倒一切了。 唱的唱,打的打。連心慈忽然拍了拍瘦鵑的胳膊,小聲道:“你來?!?/br> 瘦鵑便跟在她身后一道走了出去,“怎么?” 她從隨身的一只小皮夾子里摸出一只長條形的紅絨盒子,遞給瘦鵑。 瘦鵑疑惑地打開來,里頭是一條珠圓玉潤的珍珠項鏈。她愣了一愣,“噯?” 心慈笑道:“送你的?!?/br> “這我可不能收?!?/br> “這有什么?我還沒有謝你,你調出來的那些脂粉,我真是十分的喜歡?!?/br> “這又不是我的功勞,是秉英買了給你的?!?/br> 一個竭力推阻,一個必要她收下,正僵持著,忽然有個男侍應走過來,個子稍嫌矮一些,畢恭畢敬的道:“連小姐,我們老板請您去休息室里一趟,有事要談?!?/br> 瘦鵑知道連心慈是金陵春的形象大使——要不按照這飯館的規矩,怎么能這么容易就訂下了一個絕好的位子。想來是商討工作上的事情,她便道:“那么你先去忙吧?!?/br> 連心慈笑道:“你陪我一起去就是了,難道你還嫌我?寧愿看著馮小姐的那張臉?” 瘦鵑一聽便笑了,喃喃的嗔了她一句。 連心慈進了休息室里頭的一間辦公室里,瘦鵑就坐在外頭的沙發上等著。手邊一張矮幾,放了幾只中式的茶碟,上頭堆著一小摞糕點。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正廳里忽然傳來一聲刺耳的槍響,人群里開始嘈雜起來。瘦鵑嚇了一跳,手上的小綠茶糕亦被驚得跌落到地上,缺了一個角,那一半齏粉似的散開來,粉碎。 第49章 破廟 整個酒樓里都亂作一團。 偏廂里的那些軍人都沖了出來,護在大廳里。二樓的食客趴在欄桿上往下看,吵吵嚷嚷的,有人慌著往外頭奔,又叫攔住了。 小嬋同寶絡這兩個女孩子嚇得尖叫起來,男人們一片駭然。 一片灰色制服里有一個軍官放了槍,二樓的食客們抖抖索索的圍在一處坐著,誰也不敢大出氣。 后來場面漸漸的冷靜下來。瘦鵑事后才聽人家說,是最中間的那位將領中了槍,當時便倒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 整座酒樓都被重兵層層把守著,一個人也逃脫不得,有人傳是其中混入了敵軍的jian細,他們得一一排查過去,陪同的官員面色慘白,瑟瑟地不知該怎樣應付這些“軍爺”,這是大事,弄不好是要吃槍子兒掉腦袋的。 店里的一個伙計被叫來傳話,休息室離的偏一些,那一間小辦公室隔音效果又更好,伙計盡掀著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