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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斷送……世人都以為他這一生實在是大起大落,其實他從不覺得有起有落。一切都不過在他的掌握,一步步走來,都只是水到渠成罷了。 只有兩件事,兩個人,脫離了他的掌控。 母親和她。 自他有記憶以來,除了母親死去那一夜流過眼淚,這是他第二次流淚。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他都留不住。 長歌躺在他懷里,艱難地舉起手,去碰他的臉。 他低下頭,絕望地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 他哽咽道:“長歌,我寧愿你一輩子都不愛我?!?/br> “這很難啊……”長歌用力地睜大眼睛,帶著貪戀和不舍,仿佛是要將他最后的模樣執著地記在心里,“嫁給你這么一個男人……陪你十五年……懂得了你所有的好,你所有的不容易……真的,很難不愛上你啊?!?/br> 男人用力抱住她,胡亂地親吻她的耳垂,無措而恐懼。 長歌在他懷中,她的眼皮愈漸沉重,她只能緩緩闔上眸子,輕聲交代:“我給裴宗元留了一個錦囊,若你要奪回帝都,他會為你粉身碎骨……時陌,這是我這一生,作為你的妻子,送給你唯一的禮物……可惜,也只能在我死后……我知道,我哥哥雖然很厲害,但他,他根本不是你的對手……只要我不絆住你,這江山,你可以兵不血刃奪回……” 烏黑的血不受控制地從她口中汩汩涌出,時陌手忙腳亂地替她擦拭。她一身紅裝不大顯色,他一身白衣卻被染得觸目驚心。她的聲音逐漸微弱,只能痛苦地往他耳邊湊去,時陌流著淚,主動俯身到她耳邊,聽她道:“時陌,時陌……我死前是你皇室一族的仇人,親手亡了你的國,我死后,就只是你的妻子了……我幫你奪回江山,你可以原諒我嗎?” 最后一字落下,他手中的軀體驀地一沉。他閉上眼,將懷中再無生氣的身子死死抱住,在她耳邊輕聲道:“可是,我從來就不曾怪過你啊,要如何原諒你?” “你從來不曾負我,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br> 千里快馬自雪林深處疾馳而來的聲音由遠及近,慕云嵐月夜趕來,一人一馬,身無長物,唯有懷里揣著一瓶解藥,帶著心中難以言喻的可怕預感。 再快一點。惟愿,再快一點。 他看到遠方似乎是個人,風雪肆無忌憚砸在他身上,已埋過他半個身子,他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當距離靠近,借著微弱的晨曦,他終于看清那人是誰,和他懷中緊緊抱著不愿放手的那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時,慕云嵐心中不好的預感終于得到證實。 剎那間有什么如海嘯般,滅頂而來。 慕云嵐從馬上滾了下來。 連滾帶爬地,他一步步爬過去,惶恐地去抓那女子的手。 觸手,只剩下一片冷硬。 第 4 章(修) 長歌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朦朧朧,昏昏沉沉,身體里一會兒guntang,一會兒寒透。 意識稍微有些回攏的時候,她感覺自己身在一輛馬車上,車轱轆似乎碾過巨大的障礙物,帶起一陣撕心裂肺的顛簸。 有人心急火燎地沖到她身邊,一只手掌試探地蓋上她的額頭,不久又揭開,轉頭低罵道:“連個車都駕不好,你到底是怎么混進軍營里來的!” 一道聲音弱弱辯解:“歸來郡這個地方就是這樣,出了名的山路崎嶇,路不好走,又遇上最近入冬多雨水,這路就更是坑坑洼洼了,您看前面更難,顛簸真的是在所難免?!?/br> “也罷,前面不遠就是驛站,我抱著郡主走過去,懶得再管你如何顛簸?!?/br> 然后,長歌就被連人帶被子抱下了車。 車夫追在后面勸道:“將軍,要不小的再慢些吧?前面還有五里多地,遠著呢,您抱著郡主不好走的……” 抱著長歌的人沒工夫理會他,從士兵里點了幾名可靠的,命令道:“你們兩人一組,各抬一個炭盆前后左右護著,別讓郡主著了寒?!?/br> 是誰對她這么用心? 是時陌嗎? 可是從來沒有人叫時陌將軍,他更加不會叫她郡主。 郡主……怎么還會有人叫她郡主?怕都有十五六年沒有人叫過她郡主了。 十五六年,歸來郡……等等! 恍惚間想到什么,巨大的狂喜連帶著激烈的顫抖猛地涌入她的神識,她用力睜開眼睛。 入眼,竟是慕云嵐。 他的下頜線條利落,帶著淡淡的青茬,一雙深眸漆黑,直視前方。似乎因為前方道路果然很糟糕,他英俊的長眉緊緊皺起,眉心都起了褶皺。然而抱著她的手臂有力,足下步履穩健,如在平地。 “二,二哥……”長歌下意識地喃喃。 慕云嵐聽到懷中的聲音,猛地低下頭來,見長歌終于醒來,當下驚喜萬分地用力抱了她一下:“長歌,你終于醒了!你再不醒來,今夜大哥一到,我就該以死謝罪了!” “大哥……” 長歌重復起這兩個字,牽動起心底深處最悲傷的情緒動蕩,當下竟是克制不住地大哭出來。 這讓慕云嵐當場愣住。 若非是她親哥,他再清楚不過全家上下是怎樣將這個meimei捧在手心里呵寵的,幾乎都要懷疑她和自己走失了半生,歷經人世滄桑,這時方才跋山涉水地找回家來,痛定思痛,悲傷不已。 慕云嵐抬頭看了眼在她身旁目瞪口呆的侍女:“夭夭,還不快給郡主擦眼淚?” 夭夭……長歌目光一滯,緩緩轉過頭去。 只見俏生生的小姑娘跟在她身旁,正是十四五歲的好年紀,靈動嬌俏,善解人意。 一面替她擦拭眼淚,一面細細安慰:“姑娘別怕,您昏睡整整三日,身子難受也是有的。但如今既醒了過來,那便是后福無窮了。再者,世子爺已親自帶著軍醫快馬加鞭趕來,入夜便能到歸來驛,到時再讓軍醫給您瞧一瞧,明日必定就能大好了?!?/br> 長歌用力咬住嘴唇,絲絲疼意傳來,不怎么重,卻讓她淚流滿面。 若說她聽到前面的郡主、大哥,心頭還只是一種若有若無的感覺,終究不敢相信自己能得上天那般厚待。那么,此刻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夭夭,還沒有在慕家滿門被滅時以芳華正好的年紀替她那般慘烈死去的夭夭,終于讓她相信,她是真的回來了。 她回來了,回到了所有人都還好好的時候! 她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 她一時情難自抑,久久不能平息。 慕云嵐當她還在為之前的事郁結,輕嘆一聲:“長歌,從小到大,父親一向將你放在心尖尖上疼愛,凡是你說的話,他無有不答應的。只是這一次,你實在是太讓他難過了,他才會將你趕回京城?!?/br> 長歌閉著眼睛,靜靜平復情緒。 慕云嵐在她耳邊道:“你風雨兼程南下而來,卻對父親說出讓他立刻停止剿匪、佯敗而歸這等話,叫他怎能不痛心?” 剿匪…… 她便是化成了灰,也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場剿匪! 上輩子……是上輩子吧?如果她那過去的十五年人生并不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