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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的水囊,“爹,喝點吧,歇會兒再跪?!?/br>沈玦閉著眼搖頭,伏身叩首。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每一刻都漫長得像沒有盡頭。當夕陽斂盡最后一絲光輝的時候,沈玦終于到了山頂,沉雄的梵聲從寶殿里傳來,響在耳邊聲如奔雷。顫抖著跨入門檻,滿室長明燈火如晝,他匍匐在神佛的腳下。“諸天神佛在上,罪人謝驚瀾來此叩罪。發我宏愿,終生茹素,行善三千,換夏侯瀲康健如初。燃心燈為證,諸佛應愿,吾誓無違?!?/br>他伏在大佛冰冷的目光中,像一片凄冷的枯葉。遲遲的梵聲中沒有人應答他,他聽見自己的淚滴砸在地磚上,清脆的一聲響。他想起月光下夏侯瀲溫暖的目光,低沉的嗓音,像涓涓細流,輸進他蒼涼的心底,那是他荒蕪一生中最后的慰藉。一剎那間無盡的哀苦像冰冷的海潮將他淹沒,他頭抵著地磚,閉上雙眼。“佛爺,求你,罪是我的,報應是我的,罰我,不要罰他?!?/br>“求求你,把他……還給我?!?/br>第116章霧鎖春月這些日子京里鬧刺客,家家戶戶都早早關了門。月亮出來的時候,街面上已經沒人了,排門封住了屋瓦底下的絮絮低語,胡同里面走動的只有打更人和汪汪亂叫的狗。胭脂胡同也冷清,最后幾個小販奔命似的收攤子,有個磨鏡子的不留神兒,把手里一面鏡子打破了,哐啷一聲響,一直響到胡同尾。阿雛背著包袱從狗洞里爬出來,聽見隔壁胡同的那聲響,嚇了一大跳,腦袋不小心頂到墻壁,疼得淚花兒都冒出來了。其實云仙樓已經下了封條,番子早就撤走了。但她還是不敢走正門,怕番子攔她不讓她跟著阿鳶離開。她畢竟是個官妓,按理是不能走的。上回被東廠抓去的姐妹都已回來了,倒沒有缺胳膊斷腿,也沒人被爺們兒欺侮,只是有的人身子弱,在牢里染了爛瘡,回來在床上哼哼唧唧躺了幾天就去了。她越發覺得這個地界兒是待不得了。阿鳶肯帶她走,這是天大的造化,興許這輩子就跳出火坑了,她滿心懷著歡喜,早早就收拾好首飾細軟,統統捆進包袱里,那是她積攢多年的家當,將來在朔北或許可以開一家小飯館過活。沒敢跟任何人說,她換了身下人穿的粗布衣裙,悄沒聲兒地爬出來,尋了個僻靜地兒坐著等百里鳶來接她。她太心急了,約好的酉正三刻,正好在城門關的時候出城。她酉時就出來了,坐在石墩上左等右等半天不見車馬的影子。胡同口有個烙油餅的老婆婆在收攤,老人家手腳不利索,收得慢,油鍋還冒著熱氣兒。阿雛摸了摸肚子,包袱里光裝了金銀首飾沒裝吃食,那邊油膩膩的香味兒順著風飄過來,饞得她直流口水。阿雛拎著包袱走過去要了兩張油餅,坐在棚子底下一邊啃一邊等百里鳶。老婆婆收完攤走了,胡同里的小販挑著擔子一個個都走光了。寂靜的胡同里只剩下阿雛,生意清淡,各家妓院門口站條子的都免了,瀟灑點的干脆上了排門,黯淡的燈籠底下墨黑的門板,一張財神爺的年畫要掉不掉,在風里刮剌剌地響。沒來由地她想起那個在床上死掉的姐妹,白紙一樣的臉兒,爛瘡流著膿,眼睛里的神采就那么靜悄悄地淡了。還有鴇兒和夏侯,兩具尸體直挺挺地躺在石板地上,冷得像塊冰。都是七葉伽藍害的。阿雛想。“阿雛jiejie還沒有出來?!焙锖鋈豁懫鸢倮秫S的聲音,阿雛從神游里醒過來,心里騰起欣喜,忙抓起包袱站起來。“現在才酉正,女人收拾東西一向很慢?!笔莻€男人的聲音。“你怎么來了?”百里鳶問,“你不是要跟著八部去殺沈玦么?”仿佛一道焦雷劈在頭頂,阿雛在踏出拐角的一剎那頓住腳步。“段先生擔憂閻羅路途遙遠,將屬下勻出來護衛閻羅?!蹦腥诵α诵?,“我倒很想跟著去殺沈玦。聽說那個閹人為了夏侯瀲三拜九叩跪上廣靈寺,當真是一對情深義重的好鴛鴦?!?/br>“鴛鴦?沈玦不是夏侯瀲的新哥哥么?”百里鳶問道,“有人說他們是父子,有人說他們是兄弟,你又說他們是夫妻,他們到底是什么關系?”“總歸是不干不凈的關系?!蹦腥说穆曇衾飵е鴧拹?,“我早該想到夏侯瀲是斷袖,當年伽藍將柳梢兒送給他他卻不要,我還當他是顧念與我的手足之情不與我爭搶。沒想到他是個是個專養漢的斷袖,兩個男人在一起歪纏,真惡心?!?/br>是伽藍!阿雛貼著墻壁站著,手和腳一寸寸發著冷。怎么可能?阿鳶怎么可能和伽藍有關系?阿雛驚疑不定,一顆心在腔子里急劇地跳動,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他們的聲音不大,但這胡同短,阿雛勉強聽得見大概。小心翼翼地探出頭,漆黑的胡同里停了一輛馬車,車楣上挑著一盞黃澄澄的小燈,百里鳶坐在車軾上晃著腿,一個黑衣男人站在她身邊,臉頰上的疤痕在疏落的發絲下若隱若現。暈黃的燈光之外還站了許多沉默的男人,黑衣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他們白天是侯府的仆從,夜晚便成了潛行的惡鬼。原來來接她的是伽藍刺客,害了鴇兒和夏侯的刺客。阿雛如墜冰窟。她覺得自己像誤入幽冥的生人,唯恐呼吸地太大聲,驚擾這些寂靜的鬼魂。這怎么可能呢?阿雛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可抑制地發著抖。她想起百里鳶甜甜地喊她jiejie,拉著她裙帶的模樣像一只小狗。可就是這個孱弱的女孩兒,在黑暗里睜開惡鬼的雙眼。阿雛想起那天夜里她抱著百里鳶問話——“你家是做什么的呀?”“我家是賣藥的?!?/br>原來這藥,就是極樂果。阿雛的眼淚掉下來,她親眼見過姐妹們發病的模樣,有的癡呆有的癲狂,沉溺在藥癮里無可自拔。那個伽藍的惡鬼一直在她身邊,叫她jiejie。“你原是他的師弟,卻這么恨他?!卑倮秫S歪著頭看他。“他是個偽君子,”男人冷笑著道,“為了報他母親的仇,將伽藍所有人推向死地。這樣的人,你不恨么?”百里鳶沒什么表情,跳下馬車走了幾步道:“你不用殺他,他快要死了,”百里鳶的眼神暗了暗,“和持厭一樣?!?/br>男人沉默了一會兒,仰頭望青湛湛的天穹,圓月高掛,漠然地俯視眾生。他輕聲道:“是啊,他快死了?!?/br>百里鳶又等了一會兒,看時辰差不多了,蹲下身往狗洞里瞧,蓬草雜亂的縫隙里依稀望得見燈影幢幢,可就是沒有阿雛的影子。百里鳶皺了眉,站起身道:“來人,進去瞧瞧。這么久沒來,jiejie是不是遇見什么麻煩了?”阿雛心中一驚,下意識后退,腳踝不小心碰倒一個簸箕,簸箕立在地上,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