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瀲朝百里鳶作揖，“還請小君侯高抬貴手，容卑職將他帶回去發落?！?/br>
張小旗在一邊幫腔，“是啊是啊，罰月俸還是降職，都使得都使得?！?/br>
百里鳶黑沉沉的眼睛盯著夏侯瀲，這是她第一回看見夏侯瀲，持厭心心念念的弟弟。他有極為鋒利的眉目，長而濃的眉毛，黑而深的眼睛，膚色黑了些，是成日在太陽底下奔波曬黑的，繃著臉皮的時候隱隱有一種煞氣。那是他洗不掉的刺客印記。

“小沈大人，真是幸會?！卑倮秫S漠然道，“發落，怎么發落？你會殺了他么？”

夏侯瀲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在這個女娃娃眼中看到隱隱的敵意。微微皺了皺眉，拱手道：“卑職不能下令處斬，還得容衙門審理定奪才是?！?/br>
阿雛望著夏侯瀲，心里凄惶起來。聽夏侯瀲這話頭兒，倒像是不準備幫她討回公道似的，她心里頓時悲涼起來。也對，人家現在當了官兒了，豈能因為她一個妓女和別人結梁子，再說他又不是沒幫過她?？尚睦镞€是堵得慌，壓了成千上萬顆大石頭似的，嗚咽聲從喉嚨里漏出來。

百里鳶聽見阿雛的嗚咽聲，心里頓時焦躁起來。

“沈瀲，你果然和你的義父一樣，令人厭惡?！卑倮秫S冷冷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本侯代勞！”話音剛落，她猛地把匕首拔出來，閻總旗痛到臉龐扭曲，肥膩的臉rou一陣痙攣，像揉皺了的硬紙。百里鳶沒有停，匕首掉了個頭對準閻總旗的面龐刺過去，一旁的張小旗發出驚恐的尖叫。

阿雛也驚叫：“阿鳶！”

然而匕首在逼近閻總旗臉龐一寸遠的地方戛然而止，百里鳶抬起頭，是夏侯瀲制住了她的手腕。

“督主不是我的義父?！毕暮顬嚳粗难劬?，“小君侯，你不日就要回封地了，在此之前還是不要惹出禍端的好。殺了一個錦衣衛，對你有害無益?！?/br>
百里鳶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如若小君侯信得過卑職，便把他交給卑職來處置吧?！毕暮顬嚴^續說。

百里鳶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夏侯瀲，夏侯瀲也望著她。兩個人對視了許久，百里鳶臉上的兇戾慢慢褪下去，收回手道：“很好，你把這兩個人帶走。不過，你要把他們看得緊緊的，最好是滴水不漏。他們的命能不能保住就看你了，沈大人?！?/br>
張小旗抹了一把汗，把閻總旗從桌邊攙起來，路過夏侯瀲的時候閻總旗停了步子，道：“改日定當略備薄酒答謝大人搭救之恩，屆時請大人務必賞臉?！?/br>
“臉就不賞了?！毕暮顬囌f。閻總旗臉色一僵，顯然沒料到夏侯瀲這么說話，只聽夏侯瀲又道：“來人，把這兩個殺才押到東廠大牢，聽候審訊！”

這下所有人都呆住了，阿雛和百里鳶都轉過臉來，眼睛里有驚訝。

廠衛雖是一家，可去東廠總沒有回錦衣衛衙門安心，況且聽夏侯瀲方才這話頭兒，總覺得語氣不善，張小旗心里忐忑，流著汗道：“小沈大人這是何意？回錦衣衛也是一樣，咱們回錦衣衛聽候發落吧，小沈大人，您看如何？”

“我說的不夠明白？”夏侯瀲一字一句地道，“拿、人！”

立時有幾個番子上前來掰住兩人的肩膀和手臂，閻總旗沙啞著嗓子喝了一聲：“慢著！”

他喘著粗氣道：“小沈大人，我們是錦衣衛，就算要審，也是押解到南鎮撫司，由百戶大人審訊，千戶大人核查，指揮使大人批準。您是東廠的檔頭，管你們東廠的事兒就好，將我們押到東廠，是什么道理？”

夏侯瀲沉吟了一下，點點頭道：“你說得對，我弄錯了?！?/br>
閻總旗剛松了一口氣，夏侯瀲又道：“來人，把他們押到刑部大牢?！?/br>
閻總旗臉色一變，“大人！”

“犯官押解刑部，這總沒錯吧。就算是你們錦衣衛要拿人，也當去刑科批發駕貼?！?/br>
“你！”閻總旗臉皮顫抖，道，“小沈大人，您高抬貴手，放了我等這一回如何？一個妓女而已，何苦做到如此？我的舅舅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姚公公，跟著廠公做事做了七年。就算您是廠公干兒，論親疏遠近的確越不過您去，可您總得給我舅舅一個面子。否則……”閻總旗冷笑了一聲，“我舅舅和廠公在宮里抬頭不見低頭見，我可保不準我舅舅說上您幾句閑話?！?/br>
夏侯瀲走到閻總旗面前，低頭幫他整了整衣領，然后拍拍他的臉，冷笑著道：“說了多少遍，督主不是我干爹。至于你要告狀，盡管去。老子但凡說一個怕字，就把名字倒過來寫?！彼ь^又吼了一聲，“來人，帶走！”

外面的錦衣衛呆若木雞地看著閻總旗和張小旗被押走，番子們推著他們跟上。夏侯瀲讓他們先走一步，回過頭看阿雛。阿雛拿手絹擦著臉，臉上的胭脂已經糊成了一片，百里鳶也在邊上舉著手帕幫她擦。一大一小兩個人蹲在地上，很可憐的樣子。

夏侯瀲在門檻邊上站了一會兒，太陽照在脊背上，微微有點發燙。

“阿雛，你放心，我肯定會幫你討回公道的，但章程還是得走?！彼f，“這種人案底肯定很多，一準能治死他?！?/br>
“算了，夏侯，你別跟他們結梁子，到時候沈公公該怪罪你的?！卑㈦r說。

“督主是我兄弟，他不會怪我的?！毕暮顬嚳此€是很頹靡的樣子，躊躇了一會兒，又道，“你要不要洗個澡，我去幫你打水?！?/br>
阿雛抹了把淚，道：“夏侯，謝謝你。你救了我兩回?！?/br>
“謝什么？小事?！?/br>
夏侯瀲擼起袖子走出去，熟門熟路地朝后廚走。他從前在這兒住的時候經常走這條道兒，清晨起得早眼睛還迷瞪著，可閉著眼睛也不會走錯。夾道邊上開了點兒梅花，nongnong淡淡點綴在青磚墻上，陽光照在上面，滾上一圈金邊。身后響起腳步聲，他起初以為是云仙樓的仆役，讓開道來，可那腳步聲緊跟著他，他回過頭看，正瞧見百里鳶悶不吭聲地跟在后面，見他看過來，對他齜了齜白牙。

“小君侯怎么來了？”夏侯瀲問。

“你管我?！卑倮秫S負著手在他邊上走。

他偏頭看這丫頭，她穿著妝花藍緞的馬面裙和素綢襖兒，臉蛋白生生的，眼眸烏亮，不說話的時候還挺恬靜。夏侯瀲聽說過她，他們東廠做事的人，對京里面的貴人或多或少知道些根底。她是大岐唯一的女侯，也是唯一的稚齡君侯，可惜家里人死得早，一個人孤苦伶仃地上京來朝賀。沈玦提過她一嘴，說這丫頭暴戾得很，倒是很配她的名字。

“方才阿雛的事兒還要謝過小君侯，”夏侯瀲問道，“只不過下一回別那么莽撞了?！?/br>
百里鳶冷哼一聲，什么話兒也沒說。

“小君侯為何會在這兒？”夏侯瀲有些好奇。她一個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