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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首挺胸,可以立于天光之下。“少爺……”他的身后,夏侯瀲低聲喚道。他沒有應,他覺得很累,累到說不出話。他其實有點渴,腿也有點痛,可是他不想管,就這么站著,仿佛身體受了虐待心里就可以好受一點。太醫出來了,帶來了好消息,說先生沒事兒,只是累了,需要靜養。人漸漸散了,院子很快蕭索下來,只有沈玦和夏侯瀲還留在廊廡下面,身子隱在陰影里,像兩只默不作聲的野鬼。空地里有一個葡萄架子,葡萄藤枯了,剩下零星幾束枯干的蔓條纏在窩棚上面??繅Ψ帕嗽S多花盆,都是野花,說不出名字,高高矮矮放了一溜。有的還開著有的已經枯了,在黯淡的天光底下顯得蔫蔫的。不知道站了多久,里間出來一個童子,看起來十四五歲的年紀,看見廊廡底下的沈玦和夏侯瀲,略怔了一怔,問道:“你們還沒走???”他不知道沈玦的身份,目不轉睛地看了沈玦幾眼,忽然睜大眼睛道:“這位公子,你看起來有點兒眼熟?!?/br>沈玦抬起眼來看他。小童子又進了屋,再出來的時候拿了一幅畫兒出來。沈玦拿過來看,紙已經發黃了,上面用細筆畫了一個少年,清秀的眉目,一身粗布棉衣,正在燈下看書。是謝驚瀾。“看,像不像你?”童子把畫收回來,“你別告訴先生我偷偷拿來給你看。這是用來拜祭驚瀾師哥的像,先生上哪兒都揣著,可寶貝了?!?/br>沈玦喉頭發澀,問道:“先生可好些了?”“好些是好些了,可還躺著呢?!蓖訐蠐项^,嘆道,“先生身子一直不太好,不是頭一回暈了。都怪那些人,非把先生從老家喊過來!先生恁大年紀,一路上舟車勞頓,哪里受得??!”“我可以進去看看先生嗎?”沈玦低聲問他。“可先生還在睡呢……”童子盯著沈玦看了半晌,忽然明白了什么,吃了一驚,什么也沒說,轉身跑回了屋子,過了一會兒才出來,站在門邊遙遙對沈玦和夏侯瀲喊道,“先生叫你們進去!”沈玦深吸了一口氣,一步一步走過去,跨進門檻。夏侯瀲沉默著跟在他身后,寸步不離。這里是堂屋,兩邊開著門,通往廂房。屋子里空空蕩蕩,除了桌椅什么都沒,可以說是家徒四壁。正面的板壁上釘了一個鉤子,底下的黃木桌上擱了一方香爐,一盤瓜果。方才的謝驚瀾畫像,大約便是從那上面取下來的。戴圣言已經穿戴好了,坐在上首。沈玦和夏侯瀲跪下來,叩首在地。“好了,人都走了,現下只有我們師徒三人?!贝魇パ孕煨靽@了一口氣,緩聲道,“小瀲,一會兒你不要說話?!?/br>夏侯瀲緊了緊雙拳,低聲道:“是?!?/br>“謝驚瀾!”戴圣言驀然一喝,字字含厲,“你口口聲聲說謝驚瀾已死,那如今跪在此地的又是何人?難道改個名姓,你就不是你么!”沈玦渾身一震,閉上雙眼。“我且問你,”戴圣言厲聲道,“乾元二十九年,魏德構陷禮部尚書姜達姜大人,流放二千里,路上被匪徒斬斷手腳,不治而亡。彼時你已是東廠提督,可是魏德命你派東廠所為?”沈玦咬牙道:“是!”“乾元三十年,給事中周存周大人遭讒入獄,琵琶骨俱穿,出獄之時,已不成人形。是不是你經的手???”“是!”“同年六月,魏德為泄私憤,矯旨殺先帝忠奴王全于南苑,是不是你所為?”“是!”“以上諸人,魏德下令殺人之時,你可曾為他們求過一句情?說過一句話?”沈玦指尖在地上壓得青白,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答道:“不曾!”戴圣言注視著地上的沈玦,緩緩問出最后一個問題,“那日我行于門頭溝,魏德糾集匪徒欲打我,忽然有一群江湖義士出手相救,我問其姓名,卻皆緘口不言,潛行而去。他們,可是你派來的人?”屋子里一片寂靜,門外童子呆呆地看著屋里的三個人。靜謐之中,他聽見地上那個青年輕聲道:“是?!?/br>戴圣言閉上眼,一滴濁淚從耷拉的眼皮下流下來,反射著清冷的光,逼人的亮。他長嘆一聲,道:“昔年在望青閣,我收你為徒之時,曾告訴你,世道多艱,心貴存善,便是看你身世孤苦,又遭人踐踏,擔心你誤入歧途,一去不返。你父親糊涂,嫡母跋扈,你在謝府舉步維艱,我憐你孤弱,想將你帶走,可惜終未成行。造化弄人,我當日曾言,你心志堅忍,心腸太硬,不為大善,必為大jian,沒想到竟然一語成讖!”他低下頭,望著地上的沈玦,沉聲道,“謝驚瀾,方才在午門前,都是小瀲幫你說?,F在,我要聽你自己說,你為何要這么做?”“為了握住我自己的命!”沈玦字字句句仿佛刻入骨髓,“蕭夫人,不過是一個官宦人家的主母,卻可以任意打殺我的下人,將我逼入死角。魏德,不過是帝王家奴,卻可以滅謝府滿門,沒有人可以和他抗衡!先生,仁義救不了我,忠孝護不住我,唯有挾刀在手,唯有大權在握,才可以報仇,才可以握住我自己的命!”“小瀲,你也這么想么?”戴圣言問道。“是,”夏侯瀲道,“我也這么想?!?/br>“所以你助紂為虐,跟著驚瀾沆瀣一氣,狼狽為jian!我知你忠心護主,可你這是愚忠??!”戴圣言沉沉嘆道,“孩子們啊,你們說你們要握住自己的命,可你們當真握住了嗎?結交你們從前所厭棄的,躬行你們從前所不恥的,這就是你們握住的命么?驚瀾,倘若這就是你要的命,那老夫倒希望你不如在十二年前就死在那場滅門之禍里,從未逃出來過!”沈玦的心像被狠狠敲了一下,劇烈地疼痛。他沒有說話,外面的風穿堂吹進來,吹得他冷,心頭像臥了一團冰雪,從里到外都是涼的。他沒有話要說,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是他自己選的命,所有苛責,所有報應,都要他自己承擔。戴圣言慢吞吞地站起來,艱難地挪著步子到沈玦跟前,忽然撲通一聲,竟跪了下去。瘦骨伶仃的影子罩在沈玦身前,他驚愕地抬起頭,看見老人蒼涼的目光。沈玦驚道:“先生!”夏侯瀲也抬起頭,目露驚訝。“我的幾句教訓不是煌煌天語,不是金科玉律,什么也改變不了。小瀲之前問我,這世間有沒有純善,有沒有極正,我回答不了,回答不了??!你這個孩子,命這樣苦,你走上這條路,我又豈能怪你!”戴圣言扶上沈玦的肩頭,青年瘦削的肩膀在他掌下微微顫抖,他落淚道,“可是你若不死,我對不起枉死在你和魏德手上的無辜之人??!”戴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