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70
那是最普通的粗布麻衣,黑色的料子,衣角邊收得不好,針腳很亂,甚至有線溢出來,能看出縫衣服的人手藝不大過關。夏侯瀲看到那衣角,腦子一下就空了。那一刻,他仿佛五感盡失,聽不見任何聲音,也看不見別的東西,所有的一切離他遠去,他只能看到那一片單薄的衣角。那是他親手縫的。夏侯霈不會縫衣服,讓她縫衣服,縫好了舊的洞,又多了新的洞。生活所迫,夏侯瀲只好自己cao起針線,裁布料、縫衣服,甚至繡花兒,都是他自己干。這件衣服是他去年秋天做的,夏侯霈抱怨原先的舊衣服破了,死皮賴臉要夏侯瀲給她裁一件,還厚顏無恥地說,旁人裁的都穿不慣,自己兒子做的衣服才貼心。騙人的吧。他一定是看錯了,他做的衣服,怎么會穿在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身上呢?他娘一定還在某個地方等他去找她,一定的,一定的!夏侯瀲使勁捂住嘴,不讓嗚咽聲從喉嚨里溢出來??蓽I卻止不住地流淌,滑落眼睫,落在手上,像一個個guntang的烙印。他忽然就認出來了。形相不具,可骸骨還殘留著夏侯霈的影子。他意識到,這具丑陋的尸體,屬于他的娘親夏侯霈。無言的悲哀壓在他的肩上,像沉重的鐵。凄惶的悲苦在他的血脈里游走,他想要咆哮,想要嘶吼,但張開嘴,只有低啞的哭泣。他顫抖著手把夏侯霈的尸身抱起來,她輕得像一片云,仿佛輕輕一碰就要碎了。她確實是碎的,腐rou底下的骨頭竟沒有一塊是完好的。他幾乎能夠想象出,那些森然的長刀是如何一刀一刀地扎進她的身體,是如何一段一段砍碎她的骨頭。他幾乎可以看到那個噩夢般的夜晚,迦樓羅的頭顱是如何從項上滾落。他的腦子里紛亂一片,一會兒是小時候夏侯霈搶他的烤紅薯,一會兒是陸府雨夜里她枯竹一般的漆黑背影,一會兒又是她揮刀之時肆意的笑容。最后,所有音容笑貌都落在這具泥濘的腐尸,一切歸于靜止。沉痛的苦楚割著他的心臟,胸口像要裂開,里面有灼熱的火焰在不息地流淌。夏侯瀲跪在地上,失聲痛哭。街的盡頭響起沉重的腳步聲,地面都仿佛震動起來。夏侯瀲抬起頭,一個鷹凖般的男人騎著馬奔來,身后簇擁著山海般的門徒。所有人佩著三尺長的戚家刀,左腳同時落下,右腳又同時抬起,嚴整地像一支軍隊。是他殺了娘!夏侯瀲放下夏侯霈的尸身,拔刀出鞘,嘶聲大吼。那一刻,他是絕地的孤狼,是失去至親的狼崽,對著敵人亮出最鋒利的獠牙。他沉重地喘息,肺像破舊的風箱被拉開,冰冷雪亮的刀刃映著他滿布血絲的雙眼。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瘋狂的念頭像火一樣在腦子里燃燒,沉雄的憤怒龍蛇一般在血管里狂涌。夏侯瀲提著刀,要向那個男人復仇。可是,正當他邁出第一步,準備沖向敵人的那一刻,頸后被重重地一擊。身子的力量頓時被抽空,他一下子癱軟下去。他睜著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男人,斑白的發須,刀刻一般的面容。力氣不受控制地溜走,最后連眼皮都重如千斤,他不甘地閉上眼。這世界,霎時間一片黑暗。第37章魂無往夏侯瀲醒來的時候愣了一會兒。他好像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噩夢。夢里,他的娘親死了,首身分離,面目全非,拋尸市井。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萬分遲鈍又萬分痛苦地反應過來,那不是夢。她還躺在那兒,他要去找她!剛一打開門,他就被段叔推回屋子,秋葉跟在身后走了進來。“叔,你干嘛!我娘……”“我知道!”段叔打斷他,“麻利的,收拾東西,一會兒跟我們回伽藍?!?/br>“我娘呢!我要去找我娘!”夏侯瀲憋著眼淚大喊。“兔崽子!現在滿大街都是柳歸藏的門徒,挨家挨戶地搜你!你現在出去找迦樓羅,還沒挨到她的衣邊兒就被逮住了。你找的是哪門子死!別給老子添亂,趁早收拾東西回山!”夏侯瀲沉默地站著,雙拳死死地攥著,指甲幾乎嵌進rou里。秋葉嘆了一聲,眼里有枯風掃盡落葉的蕭索。他站在窗邊,透過薄薄的窗紗看大街上按著刀來來往往的門徒。夏侯霈的尸身不偏不倚,躺在大街的正中央,空洞的眼眶望著沒有星星的天穹。“我不走?!毕暮顬囌f。“夏侯瀲!”“我不走?!毕暮顬囂鹧t的雙眼,“我要給我娘收尸,還要殺了柳歸藏!”段叔氣得發笑,“你知不知道柳歸藏是什么人,連你娘都拼不過他,你能嗎???你要用什么去斬殺他的三千門徒,你要用什么去抵擋他的戚家刀?到時候,你就會像你娘一樣,死在街上讓人笑話!正好,你們娘倆一個北市,一個南坊,讓大家看個痛快!”秋葉皺起眉,呵斥了聲:“段九!”“可我不能讓她躺在那兒,決不!”夏侯瀲抹了把眼睛。夏侯霈腐爛的模樣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她是那么高傲的一個人,怎么能忍受日曝風吹,蟲蝕鼠咬?她該會有多痛?“小瀲,”秋葉道,“夏侯霈面目全非,你以為是為何?”夏侯瀲紅著眼睛看向秋葉。“那是因為她不愿你認出她,不愿你去復仇。迦樓羅,伽藍第一刀,從來不畏刀劍,不懼生死,她肆意妄為了一輩子,隨心所欲,無牽無掛。只有你,小瀲,你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羈絆?!?/br>“她不想我認出她,不愿意我去救她,去報仇??墒俏以趺茨堋趺茨堋毕暮顬嚻怀陕?,“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她被人踐踏卻無動于衷!”“不,小瀲,她所不愿意的是你去送死。她要你活下去,盡你所能,活下去?!?/br>悲哀像塵土,一層一層密不透風地封住夏侯瀲的心?;钪惺裁春?,死了又有什么壞?難道為了活著,他就可以任由他娘拋尸市井而自己吃吃喝喝,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么?夏侯瀲沒言聲,兀自拾起刀,推開門出去。樓下坐了一桌暗樁,一桌刺客。原來不止秋葉和段九來了,伽藍的其余八部都到了此地。夏侯瀲一出門,十一雙眼睛齊刷刷看過來,所有人都沉默著,像一尊尊面無表情的雕像。夏侯瀲抿緊唇,往樓下走。腰側忽然劃過一支箭矢,頓時血流如注。夏侯瀲回過頭,段九怒不可遏地問他:“夏侯瀲,你要帶著傷跟柳歸藏打嗎?”夏侯瀲沒說話,仍往下走。膝彎上又中了一箭,夏侯瀲登時跪了下去,他扶著把手站起來,手背青筋暴徒,拖著那只受傷的腿,一瘸一拐地往下走。所有刺客的目光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