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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同養母和兄長相見,似乎沒有任何意義。但十四郎離開興慶宮時,卻也并不覺得多么消沉難過——他也只是想同自己和解而已。 盡管拋卻了這樁愛恨之后他也得不到什么平靜,可也必須在拋卻了這樁愛恨之后,他才終于能明確自己所修的“紅塵道”——他將傾盡平生之能為,匡扶社稷,解民于倒懸。 云秀卻覺著,他也不必急于釋懷——他去向太后請安時,太后的心境竟又再起波動。若十四郎繼續追逼下去,恐怕會揭開一樁埋藏更深的恩怨。 但她想了想,覺著他既已決定放下,又何必要將他牽扯進另一件陳年舊事里? 便也沒對他提及。 只是云秀已心生好奇,卻決定要追尋到底了。 故而將十四郎護送回寧王府后,她便又回到興慶宮中,旁觀太后“齋戒禮佛”。 太后在聽曲兒。 面前玉盤珍饈、琥珀美酒,她卻倦于去嘗。只雍容的靠在軟墊兒上,一只手支著臉頰閉目養神,另一后擱在憑幾上輕輕扣著拍子。 怎么看都不像是要齋戒。 教坊司調|教出來的樂師技藝純熟圓轉,那曲調入耳如美酒過喉,如夜色侵衣,如春雨潤物??刹家黄讟?,造一場美夢。倒是萬籟和諧,卻沒個能壓住場子的主調兒。直聽得云秀昏昏欲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曲到終章。 太后倦倦的睜了眼睛,難掩失望的神色,“讓他們都下去吧?!?/br> 年老的宮司上前服侍她起身,寬慰道,“確實欠了些火候,這些年教坊真是每況愈下了?!?/br> 太后道,“……我記得杜秋也是教坊出身?” 宮司道,“是?!?/br> “這陣子怎么都沒見著她?” 宮司道,“她給六哥兒當傅姆去了,如今住在漳王府。要宣她過來嗎?” 太后道,“不用了?!?/br> 天際熹微,夜色已悄然沉下。宮司正要攙扶她進內室歇著,太后揮了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我吹一會兒風?!?/br> 大殿里空蕩蕩的,深秋晚風穿窗而入,吹得紗幔揚起。太后攬衣行至窗前。興慶宮正殿這長安城中央主軸線最高處,遠望只見群殿沉沉在下。華燈初上,遠處萬家燈火,如珠寶滾落滿地。 太后厚髻繁簪、重衣曳地,雍容的望著眼前匍匐在下的江山。 云秀則閑坐在花萼相輝樓的樓頂上,好奇的觀察著她。 太后看了一會兒夜景,忽的喃喃說道,“……悠悠生死別經年?!?/br> 云秀一愣,心想,“魂魄不曾來入夢”——這位太后竟真的是在懷念死去的故人嗎? 十四郎今日吹的曲子,云秀依稀記得是他阿娘所傳授。雖不知是否同太后的故人有關,但今日太后所受觸動確實由此而起。 云秀略一思索,便幻化作個和十四郎仿佛模樣的宮娥,現身在花萼相輝樓上,幽咽的奏響簫聲。 那簫聲令太后怔怔的失了神,待回神時忙循聲望去——便見月色之下的花萼相輝樓上,有人影側對著她正在吹簫。原本摧人心腸的悲曲,她卻吹奏得悠然邈遠,哀而不傷,似往事如煙消散。一曲終了,她起身回首,似是望向了她。風吹衣袂翻飛,她身姿翩然如鴻鵠騰空。 太后忽覺淚眼朦朧,忙抬手欲作挽留,眼前樓臺虛化。腳下煙云翻涌,她愣了愣神,低頭去看身上衣衫。卻見那衣衫樸素無錦繡,分明是她早年穿戴。她茫然的想,“原來是在夢中?!?/br> 云秀單手扶住倒下去的身影,輕放她在地。另一手捧著終于離魂而出的執愿,稍稍訝異于它的愛恨深沉。她原本以為太后這樣無懈可擊的女人,縱有執愿,也不過是些尋常的、人年老后不期然想起的少時往事罷了。雖有憾恨懷念,對其一生卻也無太大影響。誰知它竟是愛恨之緣始,以至于到剝離了這樁執念,其人便不是眼下之人的地步。 ——這不人就昏過去了嗎? 云秀便為她納魂歸體,自己也隨之化蝶,潛入了她的夢中。 永貞元年八月,宦官逼迫天子退位,太子在腥風血雨中登基。 登基之初便開始清算父親的心腹舊臣,連下四道詔書,一貶再貶……永貞年剩下的四個月,整個朝堂都忙著痛打落水狗,清掃一切他們染指過的角落,務求政務恢復到他們登臺之前的模樣。 不過,這些同太子妃——天子新登基,尚還沒來得及冊封妻子——郭氏并無太大干系。 盡管她的母親升平大長公主曾數次傳信給她,詢問中風臥床、被宦官軟禁在興慶宮里的上皇是否尚安好,但太子妃似乎對這樁人倫慘絕提不起太多的情緒來。和嬉笑怒罵,有著豐富而柔軟的感情的母親不同——她很少有什么情緒波動,更少會對什么人、什么事產生同情。早些年她不以為意,可自生育子女之后,她卻日漸為此感到焦灼。因為她甚至對自己的親生兒女都沒覺得出有多么疼愛。在她所受的教育里,女人可以是冷靜和明曉利害的??赡赣H看到了子女,卻不能不發自內心的柔軟和喜愛。她懷疑自己可能是有什么隱疾,是冷漠無情之人。 九月重陽,她同天子一道前往興慶宮中探望退位燕居的太上皇。 父子二人和好如初。 離開興慶宮后,天子繼續回去清算父親的舊臣。她一個人百無聊賴,便在大明宮中閑逛。 行經蓬萊山一帶,忽聽見斷斷續續的抽噎聲。 身旁尚宮正要前去喝止,她卻不知為何抬手攔住了。示意隨行眾人留在原處,她一個人循聲拐過山石,自去查看。 卻是兩個小宮女在私下說話。小的那個才十二三歲,大的那個背對著她,卻看不出年紀。只知背影窈窕輕盈,想來是善舞之人。她素來不喜歡樂舞,連帶著也不喜歡能歌善舞之人??僧斶@少女開口時,她心中猛的就一顫——仿佛昏昧懵懂之中有誰在搖籃邊哼唱起柔暖的歌謠,那是能讓人安穩入睡的聲音。 她傾耳細聽。原來她們是新被收沒入宮為婢的罪人之女,年小的那個因不懂宮里的規矩被責罰了,越發勾起對生死不明的家人的擔憂,對前途未卜的命運的恐懼。于是偷偷躲在這里哭。年長的那個便尋過來安慰她。 照她看來,這少女口才十分有限,一句都沒說到點子上——哭有什么用,父兄定然指望不上了,不如振作起來自謀生路。他們這是被沒入皇宮,又不是變賣為奴。這是富貴的機遇,為何要哭?——這些那姑娘都沒點到。只會說別哭了,日后我來照顧你。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也許是因為她的聲音,那故事聽來很是動人。那小姑娘也果然被這故事安撫和鼓舞了,漸漸停止啜泣。 故事的最后,少女唱起了歌。她捧著小姑娘的臉頰,一邊輕緩的哼唱著,一邊幫她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