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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陳擰了眉頭,正小心地慮碗里的藥汁。藥里放足了五錢的黨參,又三錢龍齒、赤茯苓。濃稠的藥湯倒進碗里,小陳取開紙包,又倒進了些朱砂。這便是下了狠藥。略涼了會兒,小陳將翟先生扶起來,慢慢撬開牙關灌進去。然后拈了銀針,一針針扎下去。這才滿頭大汗地在床邊坐定了,手搭在他寸口上切脈。長夜寂寂,不由就想起南來的那年。那還是前朝的啟佑十一年。那時他家住在祁嶺東邊,受羯人壓迫的地兒。自小跟從學醫的徐大夫去了軍營里效力,又恰逢老母去世,身為獨子的陳寶便將母親葬了,孑然一身,收拾了藥材家當裝上牛車,準備趁著戰亂遷到江南去,開一開眼界。卻沒想到,剛過了江,就頭一遭開了眼界。大約是二月的時候,他趕著牛車剛過了江沿著洵江東下,準備慢慢往洛京走。中午的時候,停在江邊吃著干糧休息,此段江水比上游緩些,可以順便飲飲老牛。正嚼著烤餅愣神間,忽見江中什么黑色的東西載浮載沉,沿江而下。心想,應是打仗死了的兵士尸體,也不在意。這東西被水卷得靠近了江邊,大約正有土壩在水底下,掠過的一瞬間,突地在水中躍起,激起老大的水花。拉車的老牛受了驚,踉蹌奮蹄跑回了車邊。陳寶的烤餅“噗”地落了地,只張大了嘴看著。卻見江中竟是匹黑色的高頭大馬,背上負了一人,在江岸水邊幾下借力掙扎,終于一躍到了岸上。四蹄一軟,大約是體力不支,“咚”地一聲悶響倒在了地上。陳寶念過書,看過劉備躍馬過檀溪的典故,這下子只不住念叨難道這就是的盧寶馬?思量間,卻見那匹馬在地上不住掙動,轉了頭頸四下查看,見到了他,竟似通了人性一般,朝著他仰頸嘶叫。陳寶驚得一跳,猶豫了一霎,忙連滾帶爬跑過去。只見馬鞍上縛著的那人已經昏迷,胸口上更是插了支黑羽長箭。急忙將人從鞍上解下來放平,不忙拔箭,先將雙手疊了一下下按在胸腹上。這是從前師傅教的救溺水的人的法子。黑馬抖抖身子站起來,只挨著他輕嘶。按壓了數十下,那人果然有了動靜,動彈了一下,嘴里涌出許多血水來,又昏迷過去。陳寶嘆氣想,這便是善緣了,換做別人,多半是救不回了,可他師傅專擅金創傷疾,更有許多止血生肌的好藥自己正帶著。拽開他衣服,卻見箭尖入胸并不甚深,仔細一看,更加感嘆。卻是半塊系繩的玉佩卡在傷口處,這箭應是射到了佩上,將玉佩裂作了兩半。在襟懷里一摸索,果然摸到了另半塊玉佩。替他將玉收好,回身到車里拿了藥匣,即刻救治起來。箭傷雖已包扎,可是這傷者根基卻太差,身上還有不少別的新傷舊疾,一時醒不過來。于是,一人獨去江南便成了兩人并一牛一馬。幾日后,那人醒了。幾番交談,知曉了這人叫翟清,原是軍中的小吏,竟還認得自己的師傅徐錦。那日因為受了突襲受傷落水,這才被自己搭救。相處幾天,又知道了翟清比自己大了兩歲,也有意回江南生活,言語間相熟了,稱呼便成了翟大哥。待快到了洛京,已經是一口一個大哥,投緣得好似親兄弟了。在柳樁村住的這幾年,兩人過得久了,自己也知道了不少。比方說,大哥并不像他說的這般來歷簡單。言談氣度、行為舉止雖是隨意,吃喝亦不講究,可是自己見識不多,也看出些不同來。再者,大哥有很重的心事,以至于郁積成疾。睡得少,常常半夜里爬起來跑到院子里呆站著,或者坐在檐下拿小木棍在地上寫寫畫畫,寫完了便拿腳抹平,自己也曾問過,卻沒問出什么究竟。去年,師傅自雍京到江南看望自己,見了大哥,便似瘋了一般又叫又跳,兩人關了門在屋里談了大半天才出來。師傅似是對大哥頗尊敬,臨走了還交代自己不要多打聽。還有,大哥很擅長哄小孩子,……和大姑娘。所以仁安藥堂有時就成了書堂,一群毛孩子跟著大哥學念書,鄰里便稱一聲翟先生,來看病的婦人也格外多,專找了大哥謄方子。正想得出神間,指下一動。陳寶一個激靈,蹲在床頭叫:“哥?哥!聽得見么?”翟清雙眼緊閉,眉頭蹙了蹙,眼角滑下一線淚來。陳寶心下大驚,這些年,翟清多是笑臉相迎的,便是年前差點沒撐過去,也不曾掉過眼淚。半晌,翟清睜開眼來,眼神一片茫然。過了會,似乎才認清眼前的情景,“小陳……?我怎么了……”陳寶這才放下一顆心來,又去爐子上端藥:“大哥,你可要嚇死我了,一個虛癥怎么突然得了離魂病……”“離魂???”心下已經有些了然。“嗯,你這是‘魄病及魂‘,氣虛陽弱引得魂魄不能相抱,就發了離魂病。不過照理說也不會這么突然……唉唉,醒了就好?!?/br>原來,方才那一場并不是夢。陳寶又道:“大哥,方才你怎么了,上說離魂會變幻游行,你見著什么了?”“沒什么……”從被救的那天起,腦子里就有些不清不楚,總覺得忘了什么頂重要的東西。后來想想,好像又都還記得。依稀記得自己也曾有家人,只是父親去世,二弟慘死,家破業空,自己都難脫其咎。也曾有摯愛,只是遠在雍京的華殿丹墀之上,明君圣主,傳祚后嗣。更何況最后的拒絕與欺騙,還是自己選的。每夜甫一閉眼,就有無數冤魂糾纏夢中,厲聲哭號逼問,追要血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