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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而過時,大姐低聲對我說,「下午三點十分,進去跟他說說話吧?!?/br>她聲音輕,聽得出哽咽。……走進病房,阿磊住得是普通四人間,每個病患之間的距離用一片又一片的淡橘色簾幕隔開,沒有多少隱私可言。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句話都沒說,他的臉頰深深凹陷,原先健康的體格已瘦得脫形。雙目緊閉的阿磊,他以前在舞廳大秀舞技的樣子,直到那日我依舊記得很清楚。阿磊是否能蘇醒,從他第一次手術過后,就成為一個謎,曾經我也憂心哪一天他醒來后會不會變成一個白癡。他媽的,結果真是怕什么來什么,那個醫生還真說過:不排除有這個可能。也許他的智商會倒退成十歲以下的孩童,也許更不樂觀…………當時我心情很差,試圖想象不能自理、口水橫流的阿磊,光是想象,都感到難堪與殘忍。等待無疑是煎熬的。尤其是當你無法確定自己等待的結果是好是壞。如今誰都不用再等了。因為阿磊的家人已代替阿磊做了選擇。……我曾在無數個夜晚里想象過這一天的到來。我好奇問過醫生,阿磊這么躺著,看似跟死人也沒什么兩樣了,那他還有感覺嗎?醫生說:「理論上是有的。理論上───他只是動不了而已?!购髞砦覈L試揣摩過阿磊現在的處境,發現自己完全不能體會。若哪一天我也變成了這個樣子,動不能動,說不能說,我想我也寧愿早點去死,求個解脫。當夜我就做了噩夢,夢見我看不見任何東西,也動不了,一片漆黑,卻有阿磊的聲音,他說什么我不記得了,醒過來時,我渾身冷汗,直覺將它視為噩夢。那時我總希望阿磊能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希望;卻沒想過他是不是愿意撐下去,這樣漫長的日子,一天干耗過一天,一耗就是四年。…..扯扯嘴角,我拿出剛剛在樓下新買的煙。捏著盒子抖出一只,叼進嘴里才想起醫院禁煙,于是又將煙抽出,放在手指間搓揉了一會兒。我發了一陣子呆。后來,那根煙后來被我塞到阿磊手中。,我站起身,雙手捧著他的臉,湊過去,低聲喊:「好兄弟────」低下頭,嘴在阿磊的額頭上重重碾了一下,眼眶忽地燒熱了,說:「下輩子再戰?!?/br>冷冰冰的呼吸器。四面蒼白的墻。......阿磊依舊無動于衷。我以為自己不會哭。────那天是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二十八號。在那間病房里,我統共待不過十分鐘,而我萬萬沒想到,就在十幾個小時過后,我會再度與闊別兩年的程瀚青重逢。…………………那天離開醫院后,我回家倒頭就睡,狠狠補了一覺,晚上照常去銀坊上班。白天阿磊的事,多多少少還是影響了我情緒,那天晚上我喝了個大醉,對于后來發生的事,都只剩下零散而混亂的印象。簡直都有點羅生門的味道。我不知自己為什么會在酒醉后尋找程瀚青的號碼,也忘了為何會與樓下那群人打起來,我幾乎沒有任何記憶…….有些片段都是后來聽Peter他們轉述,才隱隱憶起。那天確實發生了很多事。不,嚴格來說,不能說是同一天。因為碰到程瀚青時,已過了午夜零點,是十二月二十九號了。我跟他許久不見。自從兩年多前他去當兵之后,我們就再沒連系過。頭半年想起他的頻率比較高,因為那時工作上比較清閑,直到后來勞力仔在臺北的第三間酒店銀坊開幕,我從此才算真正意義上的將自己投入到工作里,生活正式性的忙碌起來,不再是以前那樣到處給人圍事的小流氓,性質不一樣了,起碼有了規律性;休假沒事時,就去榮總看阿磊,期間短暫有過一個女伴,從此想起程瀚青的頻率更加的少…….我想,我跟他之間,真有那么點天注定的意思。否則我想不到其它的理由可以去解釋。每次關于那些程瀚青的印象逐漸隨著時間越加淡去時,就必然會發生點什么意外,將我跟他重新拉回到這條沒有前途的路上,這么多年來,彷佛誰都逃不去,既作不到坦然的心貼心,又無法徹底分開彼此的rou體?!?.那晚打架事件過后,我們又火速地重新搞到一塊去,這次維持的時間,比上一次要來得更長,相處上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變得越來越…….有天晚上,我在家看電視,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以前跟買子他們成天泡在溜冰場的日子。懷念的滋味來得突然而猛烈,我在家喝了半罐啤酒,冰涼的溫度沒能緩解這股激動的情緒,反而更加刺激它。我想起許多過去的人事?!悄晟形幢皇毡O的買子。那幾年還活蹦亂跳的阿磊。我們正值熱衷耍帥的時期,非要扛著一臺收音機在溜冰場邊擺著,放著最新的流行樂,不顧勸阻將聲量調到最大,在那偌大的橢圓里競速狂歡,高歌,秀花式,對經過的女生亂吹口哨........如今阿磊沒了。買子也過了那種隨約隨到的階段。大家都在命運的十字路口上背道而馳,我也體會了一把物事人非的滋味。……我拿起電話,憑借那幾分消滅不下去的沖動給程瀚青打了電話。我認識的人很多,可刪刪減減,最后覺得合適的人,竟只剩下一個沉默寡言的□□。那晚我們跑到西門町附近的溜冰場。我還記得是周六。它營業到晚間11點。我們到的時候只剩下最后五十分鐘。從踏進溜冰場后,我的心就一直跳得飛快,很興奮…….租了溜冰鞋后,我才想起問他:「會溜嗎?」他說:「溜過?!?/br>我笑。……不過一時興起的念頭,就這樣得到了實現,其實也不是多困難的事,卻仍感到難得。也許正因老早就脫離了動輒熱血沸騰的少年歲月,望著溜冰場,在那人煙稀少逐漸接近午夜的時分,我忽然才有一種一路走來一路失去的感覺。唰────空曠的溜冰場回音很大,我們兩的大男人就這么一左一右的直直奔溜出去?;匦囊曇?,拉成一幅布幕,忽遠忽近,只有在那個時候才能感覺這個地球似乎是真正在旋轉的。程瀚青溜得也不錯,動作很流利;我則不停繞著場的邊緣溜圈兒,唰唰唰的,不停的移動、移動;他在靠中間的位置,也不停的移動、移動……程瀚青的頭發比我略長一點,不時會被流動的空氣刮起,撩過眉目,導致他的眼神不時微瞇。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我們的視線沾在了一起,空氣成了膠水,把我跟他黏著了,隔著不斷變化的距離與方向,我盯著他繞圈,他也盯著繞圈,腳下滑得越快,越看得專注。程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