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進了醫院，他這輩子就毀了。

    甄國安抖著手抹了一把臉，摸到了滿臉的淚水。

    他搖著頭，顫抖著唇后退，“對不起，對不起……”

    在女孩絕望的視線下，他爬上了車。

    然后，將車重新開了回來。

    車燈下，女孩滿身是血的被照射著，她臉上露出了恐懼來，仿佛明白了甄國安想要做什么。

    血混合著淚水從她年輕的臉上流了下來。

    她張開嘴，哭著在說著什么。

    甄國安手死死的握住了方向盤，腳踩在油門上，卻遲遲沒有落下去。

    他痛苦的哭著，看著對面那個年輕的女孩。

    她在爬，拖著受傷的一條腿往路邊爬去，她不想死，她還那么年輕，原本，她可以有更好的未來。

    甄國安想起了東東出生的時候，他抱著他小小的身子，想，他要做個好爸爸。

    他要，好好的照顧自己的孩子。

    他的東東，如果知道爸爸是個殺人犯，會討厭他嗎？

    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從下巴上滴了下來，甄國安猛地閉上了眼，沖著女孩的方向，踩下了油門。

    不會有人知道的。

    他碾了過去，又轉過來重新碾了回來。

    一遍，又一遍。

    不會，不會有人知道的。

    這里沒有監控，她死了，沒有人會知道是他。

    他不會是殺人犯，也不會背負上債務，更加不會坐牢。

    他不停地告訴自己，沒有人知道，就不算殺了人。

    地上的女孩，原本那個鮮活的，會哀求著他的人，已經幾乎變成了rou醬。

    她再也不能揭發他了，想到這里，他猛地松了一口氣。

    甄國安該離開了。

    他想，自己應該連夜開回老家，將車洗一遍又一遍，直到干干凈凈，看不出任何痕跡。

    可開著開著，他卻在前面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他個子小小的，正站在路邊透過車窗望著他。

    甄國安不敢相信的睜大了眼。

    車猛地停下。

    男人慌亂的下了車，沖到了男孩面前，“東東，你怎么這么晚在這里？怎么回事？來，快點，爸爸帶你回家……”

    他伸過去的手，卻被男孩躲了過去。

    甄國安僵住，愣愣的望著自己的孩子。

    東東還是原來的樣子，軟軟的黑發，大大的眼睛，五官清秀可愛的像是一個小姑娘。

    此刻，他的孩子正在哭著，一邊哭，一邊后退：“我看到了，我都看到了……”

    甄國安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在這一刻冷了下來，他聽到自己游魂一般的聲音：“你看到什么了？”

    “爸爸是壞人，爸爸殺了人，我看到了……”

    “不，不是的……”甄國安顫抖起來，他努力的彎下腰，與自己的孩子平視：“爸爸沒有殺人，爸爸是為了保護你們，東東，爸爸沒有殺人的……”

    “我才不要這樣的保護??！”

    東東搖著頭，白凈的小臉上滿是淚水，他哭著望向自己的父親，“你不是爸爸，爸爸不會是壞人?！?/br>
    “叔叔說的對，我不該來找爸爸，不該想要回到爸爸身邊……”

    甄國安整個人都慌了。

    “東東，你在說什么，你當然要在爸爸身邊啊，爸爸愛你，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你要什么爸爸都答應你，我們不看書了，不學習了，爸爸天天帶你去玩，你想去哪里我都帶你去……”

    “別走，別離開我，好不好……”

    男孩卻還是搖著頭，哭著看了他最后一眼，轉身跑開。

    他要去輪回了。

    他最想見的人，已經變成了不認識的人。

    甄國安拼命地追了上去，可無論他怎么追，都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大霧。

    不可以啊——

    不可以——

    那是他的孩子，不可以離開他的，東東還要在他身邊長大，還要上小學，初中，大學，還要結婚生子。

    他的人生還那么長，怎么能現在就離開他。

    漸漸的，他停下了腳步。

    他想起來了。

    東東已經死了。

    那天，他帶著東東去水庫玩，小小的孩子身上掛著塑料的游泳圈。

    他們游到了深水的地方，東東很奇怪的告訴他，底下有什么東西纏住了他的腳。

    甄國安潛下水，看到了黑色的長長頭發。

    他立刻想起了那個被自己害死的女孩，嚇得大腦一片空白，拼命地往岸上逃去。

    一定是她，她來找他了！

    等到他游到了岸邊，才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甄國安這才依稀想起來，在他逃開時，身后那個稚嫩的聲音在哭著喊他。

    “爸爸??！爸爸你去哪里??！”

    “爸爸——”

    東東身上的塑料游泳圈漏氣了。

    而他，將自己的孩子一個人留在了深水區。

    東東被打撈了上來。

    慘白的小身體平躺著，腳上還纏著水草。

    那根本就不是頭發，只是他心虛看錯。

    因為他先害死了一條生命，報應落在了自己最愛的孩子身上。

    他殺了人。

    不管有沒有監控，有沒有看到，他都殺了人。

    可為什么，是東東……

    為什么，不是他自己……

    ***

    天蒙蒙亮的時候，甄國安在隔壁房間的哭聲中睜開了眼，他疲憊的拖著身子站了起來，打算去廁所洗漱再做飯上班。

    到了客廳時，妻子正在抱著孩子在哄，一雙眼滿是通紅，臉上還帶著淚痕。

    他一驚，連忙問她怎么了。

    妻子卻是含恨的望了他一眼，哽咽著聲音道：“我夢到東東了?！?/br>
    “他說他要走了，說他看到爸爸是個壞人，他不想再待下去了?！?/br>
    她說著，臉上的淚越發重了，看著怔住的丈夫，咬牙道：“老甄，我們離婚吧?！?/br>
    “我沒辦法忘記東東，你水性明明那么好，知道他是個孩子，為什么要把他一個人留在水那么深的地方……”

    “我一想到這點，就不想再看到你，我連做夢都是東東對我說你是壞人，老甄，真的過不下去了……”

    甄國安卻像是沒聽到剩下的話一般，只是僵硬的站在原地，一雙滿是血絲的眼中漸漸落下淚來。

    “對……”

    他澀著聲音，說：“我是壞人……”

    “東東……東東看到了?！?/br>
    男人臉上露出了一個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神色，雙手死命的抱住頭，痛苦的喃喃著：“為什么他會看到?！?/br>
    “為什么是東東看到，誰都可以，為什么會是東東……”

    “我不是壞人啊，爸爸不是壞人，爸爸是沒辦法……東東，爸爸沒辦法啊……”

    “你聽到了嗎？東東，你在家里對不對？你有沒有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