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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莫姨娘見過禮之后,這才上前幾步叫了一聲“姨娘”。 莫姨娘怔了一下,臉上的激動之色頓時收斂了大半:“大郎也來了?!?/br> 柴紹微微欠身:“姨娘一向安好?!?/br> 莫姨娘也是客客氣氣地微笑還禮:“有勞大郎惦念了?!?/br> 柴青站在兩人當中,看了看莫姨娘,又看了看柴紹,只覺得這兩人怎么看怎么不對勁:“阿娘,阿兄,你們……” 他話沒說完,莫姨娘已回過神來,毫不客氣地伸手在他額角上戳了一下:“什么你們我們的,你看看你這一身的灰,來場雨準保變成個泥猴兒,還不快去洗漱!” 看門的老嬤嬤忙過來拉著柴青笑道:“二郎快跟老奴來,你阿娘這兩年給你做了好幾身衣裳,正好試試合不合身?!?/br> 柴青原本覺得哪里都別扭,被莫姨娘這么伸手一戳,叉腰一罵,這才全身舒暢,高高興興地跟著老嬤嬤走了出去。 院子里轉眼便只剩下柴紹對著莫姨娘。他也不知說什么才好,索性四下打量了幾眼,卻見這里的門窗屋瓦其實都沒什么變化,只是廊下墻角的樹木花草多了好些,在夏日的陽光下生機勃勃地盛開著花朵,舒展著枝葉,也讓整個院子多了好些活力。 他心里一動,隱隱間有了幾分明悟:“姨娘這兩年看來過得還好?!?/br> 莫姨娘也轉頭看了看院里的花草,有些感慨地笑了:“是還好?!闭f著又抱歉道,“這院子里也沒什么坐的地方,大郎且待我收拾收拾這些賬本?!?/br> 她一面說,一面便彎腰整理起了面前的案幾——柴青進來前,她顯然正在算賬,案幾上堆著七八卷賬本,鋪了幾十根算籌,還放有筆墨紙硯等物;只是柴青來得突然,她激動之下隨手一推,硯臺里的墨汁灑出來了不少,賬本也是七零八落散得到處都是。 柴紹只覺得納悶:“莊園里沒有賬房么?”居然要她親自來記賬算賬,連個幫手都沒有? 莫姨娘已手腳利索地把賬本歸置在一處,正在用麻布擦拭案面上的墨痕,聽到這一問,頭也不抬地道:“之前是有一個,但做得實在不成樣,不如我自己來?!?/br> 柴紹微微皺眉:“姨娘恕罪,待我回到長安,定會盡快找一個賬房過來?!?/br> 莫姨娘“啪”的一聲放下了手里的布條,看著柴紹站直了身子:“大郎可是覺得做這些事委屈了我?” 柴紹一愣,難道不是? 莫姨娘了然點頭,又有些嘲諷地笑了起來:“大郎多慮了,我本來便是商家女,做賬記賬,不過是隨手之事。不瞞大郎說,這兩年我不但自己記賬,還帶人把莊園整修了一遍,清了渠道水池,補了竹林果木,又開了荒地,收了莊客。這莊子里能做生意,我更是一樣都沒有放過,春日挖筍,夏日種藕,秋日收果,到了冬日,便可以賣掉釀好的酒水、養肥的豬羊了! “我算了算,如今這莊園里的人手是多了一倍,收益卻是漲了兩番有余,我估摸著今年若是沒什么意外,到年底,應當還能再多些……大郎你不必這么看我,這些事的確辛苦微賤,但我做起來卻比做什么都踏實,我原本就是滿身銅臭,錙銖必較,如今能開源節流,日有進益,自是比什么都歡喜。說起來,還要多謝大郎你把這莊子交給我打理。這兩年,我忙忙碌碌之余,回頭再看之前的二十多年,簡直是……” 看著屋檐上的萬里碧空,她悵然地嘆了口氣,那二十多年,簡直就是一場噩夢,夢里的她被死死地困在那個狹小的庭院里,在那些蔑視的目光下,在那些勾心斗角的惡意中,她的憤怒不平漸漸釀成了滿腹的毒汁,一路害人害己,差點便無法回頭了;幸虧她遇到的是大郎,幸虧他又給了自己這個機會! 在無限感慨中,她第一次對著柴紹鄭重地欠下身去:“大郎,以前種種,都是我對不住你!” 柴紹聽到她說的那些話,腹內早已是五味交陳,再聽到這聲真心誠意的“對不住”,心里自然更加不是滋味,有心回答兩句,卻又不知該說什么才好。莫姨娘的確是對不住他,但她原本是這樣意氣風發、干脆利落的一個人,又是誰把她變成了當初那般虛偽怨恨的模樣? 他側身避過莫姨娘的賠禮,努力半晌也只低聲道了一句“姨娘不必如此”。 倒是莫姨娘想了想又問道:“如今二郎回來了,那李娘子是不是也回來了?” 見柴紹默然點頭,她不禁苦笑了一聲:“今日我一看二郎便知道,李娘子和她的那位沈師傅,這兩年把二郎教得極好,偏偏我……我實在沒臉去打擾她,日后大概也只能幫你們好好打理莊子,讓你們少些煩擾。不過回頭你若是見到沈師傅了,還要煩勞你代我向她道一聲謝,再幫我瞧瞧她有什么需要的物件沒有,也好給我一個報答的機會?!?/br> 沈前輩么?柴紹隨口道:“沈前輩待會兒便會過來,姨娘若是有心,倒是可以當面跟她道聲謝,再親口去問問她?!?/br> 莫姨娘奇道:“她怎么會過來?” 柴紹解釋道:“她原是送二郎過來的,結果在莊園外頭遇到了一個熟人,她要過去說幾句話,便讓我們先進來了?!?/br> 莫姨娘恍然點頭:“沈師傅還真是交游廣闊?!?/br> 柴紹笑了笑沒做聲,誰說不是呢?因為她,那司竹園的頭領昨日親自帶著重禮登門,被她斷然拒絕也沒有任何不滿,今日相遇,依舊讓人客客氣氣地過來請她去說話……只是不知這一次,那位有些古怪的美人又會對沈前輩說些什么? 他不由往門外看了一眼,門前的道路上空蕩蕩的,沈英顯然還沒有過來。 而他看不見的遠處竹林里,何潘仁已站起身來,向著沈英含笑撫胸行禮:“師傅,半年不見,師傅一向可還安好?” 第二十六章 變本加厲 竹影積翠, 白衣勝雪。 正午的陽光從枝葉間傾泄而下, 在這幅色澤清雅的畫卷上灑下了斑駁的光影,在這光影搖曳之間, 何潘仁皎然如玉的面容看去竟似有些縹緲——他明明是越走越近,卻仿佛隨時會隨風遠去。 沈英在心里深深地嘆了口氣, 剎那間便原諒了所有被這副皮囊迷惑過的人。 她面上自然還是繃得住的,對著何潘仁的含笑問好, 也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大薩寶當真是耳目靈通, 令人佩服!”她來盩厔這一趟,原是臨時起意,一路上又是快馬加鞭,沒想到還沒到柴家莊園, 就被何潘仁的人給截住了, 她都想不出這消息是如何傳遞的! 何潘仁并不接話, 只是笑微微地欠了欠身:“師傅過獎,都是弟子應當做的?!?/br> 沈英沒好氣地瞅了這滑不留手的家伙一眼:“那薩寶這般著急相邀, 卻不知是有何貴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