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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應該是去送死者火化入葬了吧,下午讓我晚點去接他呢?!?/br>本省有一個習俗,就是人死之后,要在死者家屬院子里搭個靈棚,里頭擺上n桌麻將,親朋好友來不眠不休打七天七夜麻將,算是替死者守靈。梁老師媳婦是本地人,所以也請人搭了靈棚。受不想等,就讓眼袋子把店關了,中午吃完飯就往F大教職工宿舍大院去了。果然院子里還搭著半拉靈棚,攻就在那兒指揮工人把支架一點點小心拆下來,看見這邊來人,迎過來,眼睛里全是血絲。受給他遞了瓶擰開蓋子的礦泉水:“贏了輸了???”攻也故意避開那天的不快和尷尬的情緒,就著水搓了把臉:“打得不大?!?/br>樓里邊有個女的聲音叫攻的名字,攻應了聲,看了受和眼袋子一眼,想了下說:“你倆跟我上來吧?!?/br>上去就見著一屋子的人,這一屋子人見攻進來站梁老師媳婦身后,后邊還跟倆男的,三小伙子全是一米八以上的個子,瞬間屋子里氣場就變了。“姨你干嘛呀,都是一家人?!?/br>里頭就坐著三波人,受看出來其中一個是梁老師后來的媳婦,就是攻面前那位,另一波是梁老師的兄弟姊妹,還有一波是梁老師先前媳婦生的孩子。中間還有一個看著像是歷史系的領導,旁邊跟著個律師,領導跟攻好像認得,見攻上來點了個頭,然后讓律師宣讀財產分割的決定。走個流程,大家也沒啥意見,分完家產就各自回家了。攻留在老師書房幫忙收拾。那梁老師去世得比較突然,書房里的書還凌亂地放著。受本來在客廳看眼袋子玩手機,去廁所的時候路過書法,聽見梁師母在跟攻道謝:“這些天麻煩你了啊小靳,你看我也沒孩子,拖著你折騰了這七天,多不好意思?!?/br>攻:“阿姨,沒事兒,我就是心疼老師這書,怕給折騰壞咯?!?/br>那梁師母嘆口氣:“要是當年你考了你梁老師的碩士,這會兒說不定都留校了,還能叫我一聲師母。徐老師以前一直說你是好苗子?!?/br>攻咧嘴笑:“那徐老頭兒就沒當面夸過我,說我是’臭狗屎’。我沒那個讀書的天分,我自個兒知道,阿姨你看,我現在不也過得挺好的?!?/br>受上完廁所回客廳,見眼袋子坐那兒發呆,游戲體力花完了,于是戳眼袋子:“你哥原來是F大的啊?這么牛`逼?!?/br>眼袋子道:“那當然,我哥當年直博呢,奔著留校去的?!?/br>“后來怎么跑去開書店了呀?”“后來他導師死了呀,沒畢業?!?/br>攻以前就是F大歷史系的本科生,成績極好,畢業后在系里徐老師門下碩博連讀。徐老師當年在系里是個怪才,脾氣古怪,在院里邊風頭特別健,也特別招人恨。結果徐老師把攻帶到半途忽然就病死了,一死,這沒娘的孩子就徹底沒人管,好不容易寫下來畢業論文,答辯被人挑挑揀揀,審了兩三回,攻好歹改好,上頭說,你畢業論文雖然寫好了,但期刊文章沒有發夠,要發這個刊那個刊,什么時候發夠了,再什么時候給文憑??蓱z攻當年讀的直博,若是博士文憑沒拿到,碩士文憑也連帶沒有。梁老師當年看他進退兩難,勸攻跟他重新讀個碩士,一邊讀一邊攢文章,回頭好畢業留校。結果攻一氣之下,把那答辯過審了博士論文在導師墳頭一燒,卷鋪蓋滾蛋了。眼袋子拿了手機一邊刷微博,一邊說:“其實我哥跟他導師一個脾氣,就是不耐煩那一套規矩,所以出來了??上Ш髞硭俾斆髟賲柡?,沒那個文憑,哪里都不要他。他自己也不在意,索性開了個二手書店,做些個收書賣書的生意,順便誆點愛附庸風雅的人。你要說他這趟來梁老師家,其實是賺不了多少的,就是給梁師母壯個膽兒,你知道之前F大中文系那邊死的一個老師的事情么?”受搖頭。眼袋子說:“那個中文系老師是個文獻學泰斗,家里收藏了極多善本古籍,而且因為那老師本身在書上頭還有批注,極有學術價值,所以他那一屋子的書對內行人來說就特別寶貝??上翘┒芬彩亲叩猛蝗?,家里情況比梁老師復雜些,當時分家產的時候,幾波人爭來爭去,把好些好書給弄壞弄丟了不少。所以這回靳哥是來守著防梁老師那些親戚來鬧事折騰的?!?/br>受撿了桌子上的李子拿在手里玩,沒說話。攻這會兒就出來了,手里夾著兩本書,回頭跟那梁師母道:“阿姨,這些書您留個念想,我就不帶走了,平時想翻翻就翻翻,但別太傷心,注意身體——我就要這兩本就行了,這書錢您收著——行,那我們走了?!?/br>那梁師母打包把靈堂上沒吃完的糕點水果給攻提著,攻接過手,把手里兩本書遞給受。梁師母把他們送下樓,謝了半天:“小靳這回多謝你,你梁老師的書我都給你留著,等我死了,你只管來拿就是?!?/br>攻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噯!瞧您說的!”打發眼袋子去蹬三輪,攻和受坐后頭甲板車上。結果來是一輛空車,回來就收回兩本書。受翻書,兩本。一本作者叫徐正,一本作者叫徐反。攻在那兒笑:“這兩本書都是我導師寫的。當年我導跟一個對手爭論易經解命不可信,對方不肯認輸。我導就正著把這書解了一遍,編了好些個胡言亂語,出版了,大賣,那對手本來就是研究這個的,還洋洋灑灑寫了篇書評,全是夸獎。第二年我導又把這書里解命的內容全倒著意思寫了一遍,又拿去出版,還是大賣,那對手不知情,又夸了一通。被我導師拿著書當面好好奚落了一翻,那場面一時間肥腸尷尬,你是沒見到?!?/br>受看攻眼睛講得神采奕奕,沒打斷他。“那書沒出版多久就絕版了,就兩本簽名版送給梁老師。當年出版的錢我導師拿來與我和梁老師出去大搓了一頓。唉,”攻嘆口氣,帶著笑懷念道,“讀書那會兒可真有意思啊?!?/br>正說著,忽然發現對面人沒說話,抬眼就見受安安靜靜溫溫柔柔看著自己。攻卡了下殼,心里有點打怵:“那什么,我收到你短信了,忙著打牌忘回了——挺好啊,你換個公司,換個環境?!?/br>受說:“嗯?!?/br>攻想了想,又扭扭捏捏交代:“其實打牌輸了點?!卑选包c兒”二字著重強調。受:“嗯?!?/br>攻默了一下,道:“其實那天在甲導家看著你,感覺你挺面淺的,像是第一次做那種事,當時就想索性把你忽悠走算了,但我能忽悠走你第一次,忽悠不了你第二次?!比缓笱凵裾嬲\地看著受。兩人坐得有點近,攻差不多守了七天靈,身上一股餿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