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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我一直在想,你能不能也變成我這樣的人???你也到我懷里哭一哭,你也灰頭土腦的,和我說你不想見人了,說找個地洞我們倆住進去,累了就睡覺不累就挖土,一直挖到土耳其然后再也不回來了。哥,真的,如果是那樣我完全不會覺得麻煩的,我會很開心,我們是一樣的人了?!?/br> “可惜做不到?!睏罴粽f,理所當然的一句話,他永遠也不會成為那樣的人。 “你也沒有自認為的那么不堪,”他又道,“你很懂事,也幫了我很多。我們兩個之間如果維持現狀,我是可以接受的?!?/br> “可以接受?”李白肩膀驀地一抖。 “你能接受嗎?” 我當然能啊,李白盯住地面的草芽怔怔地想,我不知道的是,你會用“接受”這個詞。 他的手縮在袖口里面狠狠攥緊了布料,他終于把臉抬起來,堅持朝向楊剪:“但是有很多問題還沒解決,說不定會變得更嚴重!” 楊剪松開他的領子,繞到下風向站著,點了支煙。煙氣裹著細微火星,與目光一同飄向距李白更遠的地方,“你說?!?/br> “你太累了,”李白仍然直直地盯著他,現在盯的是他飛煙的嘴角,“你的壓力一直疊加,所以你一直很累?!?/br> 楊剪又笑了,他看向李白,是真誠發問的模樣:“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問題嗎?” “但我覺得很不公平,”李白的目光沒有躲閃,“你真的不用這么著急的,哥,那個高杰,我覺得jiejie她根本就沒想從他手底下逃跑,她自己都不急——” “她急,”楊剪打斷道,“不用討論?!?/br> “行,”李白吸了吸鼻子,“那我們可以一起使勁兒,這幾年我存了八萬多塊錢了,前兩天還有個劇組請我過去,要跟著他們出國折騰大半年,我還沒答應,但我如果去了就又能賺兩三萬,介紹人給我打了包票,jiejie不還有個美容院嗎,我沒問過,但她也不是不賺錢吧?你說的那個一百萬不是只為了你自己啊,全都讓你擔著,太不公平了?!?/br> 楊剪靜了一會兒,那支煙很快就抽完,多一半被風給吸了去,他把煙頭掐滅,揣進口袋才開口:“你知道我覺得最不公平的是什么?就是人活著本身?!?/br> “什么?”李白茫然道。 “一個人是否要出生是別人幫他選的,兩個染色體結合形成生命,本身也是偶然事件?!睏罴舨迤鹂诖刺炜眨骸皬囊婚_始就錯了,錯誤的影響也會持續到最后,所以人再去考慮公不公平,純粹自我折磨?!?/br> “不是這樣的,”李白下意識道,“生不能選但死可以,所有人都得死,死是公平的!” 楊剪聽得意興闌珊:“我暫時還不想死?!?/br> “不是,不是,我也不想,我們跑題了,我就想說你不覺得累嗎,不擔心受不了嗎?”李白急道,楊剪越是云淡風輕,他心火就燒得越旺,“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所以讓你也感覺到了壓力?” 李白胸口起起伏伏:“……是像你擔心我那樣,我也擔心你?!?/br> 這種晴冷的初春還是太干燥,楊剪的嗓子有點啞,他無奈地、相當認真地看著李白:“我知道。以前一朋友說,我這種活法是‘不可持續發展’,是找死,年紀大點之后可能把勁兒都耗光了喪失生活激情,找個公務員啊老師啊那種鐵飯碗,在辦公室里消磨半輩子。我當時想這他媽不是很好嗎?能優哉游哉地泡茶看報,我巴不得。至于生活激情,是他那種人才有閑心琢磨的層面啊。爸爸在中字頭國企當老總,他本人跟林黛玉似的不爭不搶,時不時風花雪月一下,完全合情合理?!?/br> “現在呢?”李白稍微平靜下來,保持深呼吸,從棉服內袋掏出一只小瓶裝娃哈哈,擰開來遞給楊剪,瓶蓋還留在手中,這樣楊剪就必須得把喝過的瓶子還給他了,“現在你那個朋友怎么樣了?!?/br> 楊剪顯出少許詫異,就著百寶箱變出的礦泉水瓶口,他喝下大半,“失蹤了一陣子,又被他對象找回來了,最近在給他爸幫工吧?!?/br> “那現在你呢?你是不是覺得,有個鐵飯碗輕輕松松安安穩穩的,也挺好?!?/br> “不是,”楊剪卻把紅白色的小塑料瓶捏得咯吱響,王力宏的臉都扭曲了,“快過之后,再放慢就會覺得是浪費生命。就算沒壓力,對我來說最可怕的還是停下?!?/br> 李白瞇了瞇眼,他沒想過自己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也沒想過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他只想談談感情,他以為自己在乎的只有感情,怎么會聊起人生呢?多么讓人痛苦的人生。 積云被吹散了,太陽就高懸在那兒,亮得好像不存在大氣阻隔,他看見楊剪閃光的眼睛,看見他的雙翼。楊剪還是會飛的,再狼狽、再勞形苦心,飛就是飛,灰塵堆也能騰起鳳毛。那些自己看來天大的腌臜事兒從不是重點,它們或許曾為最初驅動,但成不了攔路的關卡。 李白腳下就像塌了一塊,他終于意識到,如果哪天高杰收手了,在桌上畢恭畢敬給楊剪敬酒道歉了,哪怕,高杰死了,楊剪仍然做不了沙土堆里看窩的鵪鶉、南極冰上聒噪的企鵝,他還是會飛,飛得更遠。 到底一個人身上怎么會產生那么可怕的動力?蒙不住,撲不滅的!只會冷靜平穩地增長。剛才在那人身上因為自己而顯露的那點脆弱都像幻覺。一念之間李白簡直要討厭這動力了。他想給楊剪做個溫暖柔軟的窩,想在冰川旁和他貼著肚子取暖,某些濃情似海的夜里他甚至想過生蛋,就是不敢去想折斷雙翼……都怪店里電視上動物世界放太多,他覺得當人不好。 偏偏楊剪還在說,笑一笑,自己都有一大堆害怕的還去cao心別人,你得開心一點,只去關注自己最怕的那件事就行了。 李白一字一字地聽,楊剪說得又慢又溫柔,他卻聽得模糊,陽光照著新枝很漂亮,他卻覺得刺眼。大概是他現在看起來沮喪又困惑,楊剪覺得很可憐吧。 在他很想哭的那幾秒,遙遙不知某處傳來樂聲,大概是流行歌曲,又像是來自對面的人行橫道,又像是來自醫院,聽不清楚也不知道是什么歌,但旋律好聽,憂傷而優美,松柳間的簌簌也宛如唱和。 李白酸澀地望著楊剪,卻見那人也側耳聽了聽,忽然嘆了口氣,抬起手來,他的指尖抵在李白額前,摘下了一片枯草葉。 對啊,你問我,最怕的是什么?李白嗅著那指間的煙草氣味,有點陌生,是最近楊剪新換的那種煙,紅色的硬殼,印著“南京”兩字。南京。對我來說最可怕的,他不斷地想……方才在心里翻來覆去你追我趕把兩個人弄得筋疲力盡的感情問題好像也同時有了答案,最可怕就的是跟你身后……漸漸透明的我。 永遠長不出翅膀,永遠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