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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自來的虬髯,張口便欲大罵。不料聲未出,刀先至,明晃晃的數道寒光乍現,瞬時將幾十張嘴牢牢堵住。在座的高官大爺,個個大氣不敢出。那旗桿所立之處,一頭領模樣的男子緩緩拾級而上,胸前整塊虎皮斜跨束入腰帶,肩扛一柄厚背環刀,鐵環隨著腳步碰得叮當作響。那旌旗上既書“楚”字,眾人便猜這就是楚笑之的義軍了。裴秀卿乜了那歪歪扭扭的大字一眼,心道都說楚笑之是綠林豪杰,卻不知原來這樣粗俗,如此大張旗鼓招搖過市,也不怕被官軍給趁機圍了,一點做大事的城府也無。廳中觥籌交錯之聲驟熄,只有樂師在臺上渾然忘我,吹琴鼓瑟分外賣力。那楚笑之環視一圈,也不廢話,徑自到桌前拿起酒杯,滿斟一杯一飲而盡。臺上人至此方覺異樣,樂聲頓時戛然而止。楚笑之放下空杯,大刀一掄,刀尖遙指:“繼續,繼續啊。官老爺吹的好聽得很,不妨再吹兩曲,平日想飽耳福,還沒的這機會吶!”楊云帆這時已放下竹笛,遽變當前,酒也立時醒了大半。他貴為知府,自當配有衛兵,可眼下久無動靜,顯然早已被料理干凈。放眼滿廳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待宰魚rou,他這做父母官的自不能坐視袖手,當即挺身而出,顧不得自己一介文臣,慨然踏前一步:“敢問閣下不請自來,意欲何為?”楚笑之哈哈一笑:“匪寇上門,還有什么可為?當然是搶錢、搶糧、搶女人了!難不成也來給你賀壽不成?大老爺既有這樣好福氣,何不大方些,勻些個點兒接濟接濟我這些苦難兄弟?有福同享,才是真正的天下一家么!”話音方落,幾個嘍啰已將壽宴的賀禮悉數搜羅到一起,一股腦兒裝進麻袋。楚笑之粗粗掃了他們抬來的收獲一眼,當即皺眉:“怎么就這些破爛玩意兒?金銀呢?財寶呢?再不濟……古玩呢?”“切?!?/br>一聲輕哼,細若蚊蠅,偏偏這樣小的響動也不被楚笑之放過。他目光如鷹,轉身便扯住了那人衣領,猛虎叼食一般,將嗤笑的元兇一把揪出。輕薄的綢料,上好的繡工,幾乎就要被他這一把給抓爛了。裴秀卿萬沒想到自己一聲冷哼會招至大難,倏然間被他拉近,聞到對方噴出的污穢氣息,立即嫌惡地別過臉孔。“你在笑我?”楚笑之惡聲質問。裴秀卿并不做聲。周圍人也不敢做聲。平日里秀卿長秀卿短的這些褲下之臣,此刻都默契地變了啞巴。只有遠在數丈外的楊知府,看這變故看得目眥欲裂,一連顫聲道:“你你、你休得放肆!”裴秀卿緩緩轉過了臉來,睫毛輕顫,一雙杏眼徑直對上楚笑之的面孔:“是我笑你,怎的?!?/br>他本是最會說話的人,眼下卻不肯好好說話。放在周圍看客眼中,簡直是自討苦吃。楚笑之的厚背大刀就在手間,隨隨便便一個手起刀落便可叫裴秀卿身首異處。但他被那雙秋水一樣的眼睛脈脈一望,便不舍得這雙眼睛就此閉上,因問:“你笑什么?說得好,我便饒你一命,說不好,嘿嘿嘿……我這寶刀便要試試你的脖子是不是也跟骨頭一樣硬!”裴秀卿不疾不徐:“我笑你要搶也不會去挑個聰明人來搶。咱們這位官老爺可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不走青云梯,非要過獨木橋,世上什么官不好當,他偏偏要當清官。你就是去了他宅邸,怕也搜不出一個多余的銅板,翻不出一匹值錢的綾羅。搶劫搶到這份上,真真是瞎了狗眼,倒了血霉了!”“哈哈哈哈哈,當今這世上,竟還有清官?”楚笑之聞言不怒反笑,“這話就是砍了我頭也不信!就算有,又怎會是他。你以為我是個土包子,瞧不出這步槐居的酒席值多少銀子?”“這兄臺就有所不知了?!迸嵝闱湔f道,“咱們府臺大人可是狀元出身,要是在京做個翰林,將來入閣拜相都是有指望的,但他偏要自請外放。明知江南官場波譎云詭,而自己非八面玲瓏之材,還偏偏要來這多事之地!你道他今天排場宏大,看似風光,其實都與他無干,全是他岳家的本事!像他這樣不知變通,迂腐剛正的人,這輩子要想升官發財,那可是癡心妄想!難為這十數年寒窗苦讀,狀元郎萬中選一,卻這樣不知愛惜,你說,是不是可笑至極?”他這一席話說畢,楊云帆的臉上已是紅一陣白一陣。在場眾人原沒有對朝廷升遷這樣了解的,也不知裴秀卿是何等樣人,見識如此淵博,倒像在朝廷人脈廣泛,對什么都了如指掌。“哈哈哈哈哈果真可笑。既然這窮知府身上無秋風可打,那你說說,我該上哪兒去找財神?”說著,眼珠不住轉動,對裴秀卿上下打量,“我看你這身衣料就精致得很,想必,你總不是個‘傻子’了吧?”裴秀卿不想剛拆解了人家麻煩,卻自己引火燒身,心中大呼倒霉。但他知道眼前人難以忤逆,只有勉強擠了個笑臉:“我雖不傻,也算不得聰明。家里沒什么錢銀,只有美酒管夠。要是英雄不嫌棄,不妨到下處小酌幾杯,大家一場相識,也算是不成敬意?!?/br>楊云帆雖被方才一席話氣得七竅生煙,聞得此言卻立時將自己的脾氣拋諸腦后。他剛要開口,卻見裴秀卿折扇微掩,沖他默默做了個嘴型。“哈哈,有酒甚好!小酌不夠,定要暢飲!至于錢銀嘛,我可不信這樣水靈靈的人兒會住在什么破屋爛瓦里頭?!?/br>裴秀卿不無自嘲:“那你可錯了?!?/br>“錯不錯,去了就知道了?!背χ笫忠粨P,“這便請吧!”3.清觴閣臨水而筑,背靠九雁山,坐望覃江水,在聲色犬馬的春水鎮上,實是難得的一處鬧中取靜之地。楚笑之一行人自打進了巷口,便高聲喧嘩不止。院內小廝聽見那拆房一般的叫門聲,兩腿嚇得瑟瑟發抖,哪里有膽開門,還是裴秀卿親自出面,才勸得他啟出一條門縫。一隙雖窄,對土匪來說也是夠了。楚笑之話不多說,抬掌將那門板推得大敞,自己一馬當先,身后的十幾條大漢魚貫而入。一時間腳步紛雜,院中香花蘭草,俱難逃滅頂。裴秀卿皺眉瞧著月下這一片狼藉,壓著火氣不發一言。那土匪頭子倒毫不客氣,徑直沖進正堂,大馬金刀地在上首坐下,目光粗粗掃過屋中陳設,末了落到裴秀卿身上:“你先前哭窮我就不信,親自來看,果不其然!從來只有富人會敲鑼打鼓地哭窮,真窮人,都巴不得往自己臉上貼金!看公子的模樣,就知道沒嘗過窮滋味,恐怕是吃了兩頓齋就當吃過了苦。哪兒像我們哥幾個,生來的賤命,管他王法天理,閻王土地,只要能填飽了咱的肚皮,統統都是個屁!”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