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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才發現房間里一片昏暗,幾道微弱的燭光可憐巴巴地照著空蕩蕩的凝華殿。哪里有李越的影子。李懷安扶著頭坐了起來,暈倒之前記憶如潮水涌進腦海,像是堆成山的碎紙片,難以拼湊。眼下也是如此,零落的片段不受他控制般跳出來,在他腦中叫囂,片刻后又被裹進那堆碎紙里。寒冷的夜,屋外嘶吼的風,眼前的刀鋒,還有身上的傷。“夠了……夠了!”李懷安被那些惱人的片段擾得又頭痛起來,呼之欲出之前的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劇烈。急促的腳步聲沖了進來,他受驚一般倉惶抬頭看去,是李越。李越見到他這副神情,腳下一頓。手中還捧著一塊托盤,盤里有幾個小藥瓶和紗布,那雙手卻突然有些僵硬。他一瞬間以為數月前那個皇叔回來了,那是他最深的噩夢。幸而皇叔下一瞬便放松了身體,像平時一樣對他招了招手。“你過來?!?/br>他顧不得手里的東西會被察覺,不安地走過去,在床邊坐下,試探著叫了一句“皇叔”。“誒?!?/br>李懷安應下來,頭痛欲裂卻裝得風平浪靜,狀似尋常地問道:“剛剛去哪兒了,我叫你也沒人應?!?/br>李越視線就沒從他臉上移開過,直直看著,一不注意就說了實話:“去給您拿藥了?!?/br>他此刻什么都不關心,只知道皇叔整個人不大對勁,過于云淡風輕了,倒像是暴風雨的預兆。李懷安隨手拿了一只小藥瓶,放到眼前借著微弱光線看上面的字。這架勢像是在仔仔細細地看,然而他已經痛得視線模糊,端詳了很久才勉強辨認出一兩個字來。“給我敷傷疤的?”李懷安卻能看分明一件事,侄子眼里倒映著幾點燭光,稀疏亮點里還有一個他自己。他一時間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每天晚上都來給我敷藥?”李越點點頭,他伸出手輕輕拭走皇叔額邊的汗珠。“您別忍了?!?/br>李懷安倏然愣住,面具裂開一道縫隙,真實的情緒泄露了出來。他此刻是有些怕的。那些一閃而過片段已經讓他害怕,他更怕真正記起來后,自己還能不能好好地活下去。他怕自己像剛回魏國時那樣,囚于夢魘之中,那根本不叫活著。此刻的一切多好啊。李懷安不見天日的脆弱終于浮出水面,帶了一絲水汽,熏得他眼里也盈了一點不屬于夜色的水光。透過那層光,他能看見李越的輪廓,那樣一個荒謬又真摯的少年人,像是他唯一的救贖。他帶著哭腔,氣息也不穩,可終究還是說出來了。“我就要想起來了?!?/br>他頓了頓:“我害怕,李越,我害怕?!?/br>下一瞬便被擁進了懷里。李越的懷抱是冷的,沾著冬夜的寒氣,但他感覺無比溫暖。像是春日的融融暖意,在冬日的懷抱里默然而至。過了很久李越才開口,語氣和看雪那夜很像,都是沉沉的,卻透著某種執著。“如果恢復記憶無可避免,我陪您一起面對?!?/br>他的手輕拍著皇叔的肩背:“害怕的話,就試試把我放在記憶里,我在那里陪著您。從今以后我幫您分擔所有痛苦,在赤余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刻,您不再是一個人了?!?/br>烙印一般的話,燙在了李懷安心上,可能永遠也洗不掉了。李懷安埋在李越肩窩里沒動,卻又聽他輕聲喚了一句,如同呢喃。“懷安?”頭痛仍然不減,卻讓他覺得沒那么難忍耐了。他笑了笑,聲音從肩窩里傳出來是悶悶的:“李越,懷安這兩個字是你叫的嗎?!?/br>“這件事您可管不著我?!崩钤桨鸦适宓哪X袋從自己頸窩里捧起來,用手指擦了擦眼角,干燥一片,原來沒哭啊。不過手感挺好,像溫熱的瓷器,他干脆移到太陽xue,稍稍用力按了起來。李懷安放開了矜持,抱怨道:“頭好疼?!?/br>頭兩邊的手指打著圈給他按摩,把痛意一點點揉開揉散。沉默片刻,李懷安才攢夠了勇氣,輕聲道:“你都這么看得開了,我也沒道理當縮頭烏龜……你幫我理理頭緒吧,全部記起來好過一直頭疼?!?/br>李越手下沒停:“您說?!?/br>那段記憶從青州外的兩軍對峙開始。他乘著馬車趕到青州,那里和京城是兩個天地。他離開京城時,百官都躲在宮門之內,低著頭不愿意看他。在這里,魏國軍隊從南邊城門一直跪到北邊城門。鐵甲染血裹灰,黯淡無光,一道道眼神卻帶著強烈的光亮,死死盯著他的身影。那是劫后余生的慶幸,也是一敗涂地的屈辱。李懷安被這么多雙眼睛看著,心中早已沒了任何想法。冷啊,他只感覺到從腳底蔓延到指尖的寒冷。陰云壓頂,這雪怎么也不肯下,把整座城籠罩在慘淡天光中。李懷安從城南走到城北,還穿著沒來得及換下的龍袍。上面的九條龍也被凍僵了,盤在黑色布料上,死氣沉沉。北邊城門是最終的一方故土,他走到城墻邊,看見了賀老將軍。老人家年事已高,兩鬢白發已滿,在戰場殺敵數月,更加滄桑。賀老將軍想過來送他,他擺擺手:“回去吧,賀將軍,回京好好享福,別再上戰場了?!?/br>他想一個人走向對面,不需要別人陪同,況且這條路也該他一個人受著。對面赤余大軍浩浩蕩蕩,兩軍之間隔得極其遙遠。寒風肆意呼嘯,在平原上裹挾著塵埃掃蕩而去。李懷安的臉被吹得生疼,連眼中都被凍出了水汽。他眨了眨眼,在萬人的注視下,走到了赤余陣前。作者有話說:謝謝大家的收藏評論還有海星,每條評論我都有認真看的!今天又有點短小,慚愧,明天一定長長長(??_?)?第29章李越聽著聽著,身上也漸漸覺得冷。室內無風,他卻感覺青州城外的狂風在他耳邊呼嘯。“然后呢?”李懷安笑了笑,李越的指尖干燥而溫熱,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讓我想想……然后我就隨赤余大軍回到了他們的都城?!?/br>塞北之地,那座都城建得粗糙卻厚重。天幕壓得極低,他們的宮殿一眼望去盡是茫茫的灰色。從一座皇宮千里跋涉,目的地仍然是一座皇宮。起初兩年,他都住在宮中偏僻的角落里。赤余老皇帝隨手一撥,給他分了一處人跡罕至的小破屋,比牢房大上一些。沒人照顧,也就意味著沒人故意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