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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祖清坐在樓底吸煙。 遠遠走來一道身影,他身體本能地有所戒備,精神卻是松弛的。 “二哥?!蹦侨嗽谒媲巴O?。 不用看也知是誰,他說:“怎么回來得這么晚?” “裁縫鋪做事。師哥打好版還沒做的那套西服,我讓小于師傅交給我做了?!?/br> 他沒反應過來是什么,只道了聲“哦”。 “二哥有心事?!逼延粢凰膊凰驳乜粗?。 吳祖清確信自己表面看上去與平常一樣,不過身上多了煙酒還有脂粉混雜的氣味。他平淡地說:“沒有?!?/br> 蒲郁索性在他身邊坐下,“是二哥那位朋友回家了,思念么?”又小聲說,“我聽蓓蒂講的,講你這兩日沒影兒,偶爾見著你,你也不笑?!?/br> “二哥本來就不大愛笑?!?/br> “胡說,二哥在我面前常常笑的?!?/br> 吳祖清方才側過臉去看她,“小郁不愛笑,但笑起來是最好看的?!?/br> “真的嗎?”蒲郁抿唇笑了, “嗯?!眳亲媲逵终f,“為什么不愛笑,常常覺得煩悶?” “沒有,我自小就是怪孩子,怪慣了?!?/br> “哦,是有些怪的?!?/br> 靜默一會兒,蒲郁說:“二哥太忙了,累著了?!?/br> “我不累。十年來,只有打理父親喪事的時候覺得有些累,然后再沒有過?!?/br> 初回聽吳祖清提起自己的事,蒲郁覺得他心扉開了一條窄窄的縫,她心癢,又更小心翼翼,“那現在是為什么呢?” “大抵是你裁衣服用的剪刀,你一直知道它其實會裁掉余料,當你真這么使了,真的上手裁去余料了,才明白那種可惜?!?/br> 蒲郁沒料到他會這樣打比方,揚起唇角說:“二哥,你要做成一件好衣裳的,當然要裁去余料了?!?/br> 吳祖清愣了一下,“余料也屬于那張面料,不想被裁下來?!?/br> “講裁衣,二哥當然沒我在行了。那張面料,本就是從一匹完整的面料上裁下來的?!?/br> “是這樣的嗎?” “你糊涂了,你使剪刀的最終目的是要做衣裳的,舍不得料子怎么行?” “是我糊涂了?!?/br> 蒲郁緩緩伸手,觸碰他的額頭,像是要為他撫平眉間的褶皺。 “二哥,做衣裳需要鏡子的?!?/br> 吳祖清覺得撫摸他的不是一只手,而是月夜的風,是忽而滴落此處的山林間的清泉。 于是他被牽引著,很輕地說:“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我曉得?!?/br> “來做二哥的鏡子罷?!?/br> 第十八章 經營進出口貿易賺錢,但更讓洋人賺得盆滿缽滿。吳祖清不愿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全運往大洋彼岸,借這次在上海開分行之際,準備轉移重心到實業上。 實業興邦,利利商行看準紗業。造紗有好幾家在做,若想讓紗廠具有競爭力,他們需購買新式的車床與技術。 位于法租界的大飯店里,吳祖清正為這事談生意,在場的還有利利商行的經理、外聘作法律顧問的訟師,以及翻譯文苓小姐。 散席后,吳祖清把文苓單獨留下。佯裝閑聊一會兒,說起正事。 “劉司機沒有問題?!蔽能叩?。 上次吳祖清執意送文苓回家,是為試探新來的司機。文苓是吳祖清身邊的新面孔,若司機是敵方耳目,一定會有所懷疑。然而事后文苓沒有遇到任何打探、調查。 吳祖清道:“他們使過這招了,這次有問題的話,不會這么快露餡的,你還是多加留心?!?/br> 文苓思忖道:“沈忠全原計劃撤離,是知道酒會要發生什么。沈忠全的行動與那黑賬案關切甚密,看上去像是雙方達成了交易。黑賬關系江浙商會與青幫,他們是向著政府的,我不認為他們敢暗中幫助赤-黨?!?/br> “沒錯,黑賬是幌子?!眳亲媲宓?,“看似為了曝光商會與幫派的勾結,實則是奔著馮會長去的。商會里某一派得到青幫支持,共同炮制黑賬案,好讓會長提前換屆?!?/br> 文苓立馬反應過來,“也就是說,他們主導了這次黑賬案,而其中有人利用黑賬案順勢幫助沈忠全。 “黃雀在后:有臥底?!?/br> 夜幕降臨,吳祖清在法餐廳預定的位置上等候女孩的到來。 時間流逝,侍應生來詢問了幾次。最后見劉司機匆匆走來,告訴他沒接到蒲小姐,張記的人說有人先找了她,她們一齊離開了。 吳祖清詫異,卻是沒說什么。吸完一支煙,他乘車返回住處。 經過二樓的門扉時,吳祖清躊躇一瞬還是敲門了。卻也沒人應。 這時,聽見動靜的吳蓓蒂從三樓拐角探頭道:“二哥?我等你好半天了!” “出什么事了?” 吳蓓蒂急切道:“阿令她!今日有同學說閑話,笑她姆媽傍上青幫老板,她叫上小郁去找姆媽了……這要是出了什么亂……” 施如令的姆媽張寶珍,過去在寧波家鄉被喚作張大小姐。到上海十余年,張大小姐變作先施百貨的售貨小姐,憑八面玲瓏的性子,也掙得領班管事一職。 許是蒲郁的出現帶來轉機,未婚夫贈予蒲郁的一雙翡翠價值斐然,張寶珍哄蒲郁要來一只當掉。 有錢了,牌賭得愈來愈大,牌搭子不再是同事與那些窮酸男人,而是洋行工作的、電影明星、闊太太們,逐步攀升,出入的也成了高級舞廳、大飯店、私人公館。 這些年張寶珍斷斷續續有過兩端段情緣,沒有具名就散了。那會兒施如令還小,不懂其中的意味。這次姆媽被說成情婦,對象還是青幫的人——在她觀念里是無惡不作的下三流。她受不了這般流言蜚語,當即欲找姆媽問個究竟。 施如令與蒲郁去了百貨公司,管事的領班說張寶珍辭工有些時日了。她們又到張寶珍以前常去的幾間麻雀館,沒見著影兒。 最后來張寶珍可能會光顧的舞廳,舞小姐們嬉笑著告訴她們,張小姐忙著呢,怎么有空找我們玩。 施如令喪氣,蒲郁趁勢哄她回去。她自然不肯回去,蒲郁只得陪她在馬路牙子上亂逛。 車水馬龍,霓虹霏霏。 吳祖清找到她們的時候,她們正駐足西洋玩偶商店的櫥窗前,討論著玩偶身上凡爾賽式的宮廷洋裙。 當一位金發女童抱著玩偶,在其父母的擁簇下離開商店時,她們的笑容漸漸黯淡,隨后看向彼此,似乎得到安慰,又釋然地笑了。 蒲郁轉身看見不遠處的男人,“二哥”這聲稱呼在心底過,還是道:“……先生?” 施如令卻是沒嫌隙地道了聲“吳二哥”。 “你們在做什么?”吳祖清站在車門邊。 “散步?!逼延粲行奶媸┤缌钛陲棇嵡?。 “散步?”吳祖清話里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