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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郁垂著頭,抿著唇,忽然不會說話了一般。 吳祖清替她回應老板,“我家小姑娘認生,出門就跟啞巴似的?!?/br> 回過頭來,見蒲郁瞪他,他邊把粢米糕分給她邊說:“分明你欺負了我,怎么擺出一副我欺負了你的樣子?!?/br> “我哪有欺負二哥……” “這下又知道喊二哥了。我看你就像那樓下小白貓,餓的時候圍著你喵喵兒的,其他時候張牙舞爪,恨不得撓傷人?!?/br> “我——”蒲郁一口氣提上來,卻無從辯駁。 吳祖清含笑,從筷筒里抽出兩雙筷子,拿去攤位后的滾鍋里燙。 不多時,兩碗蔥油面上桌。蒲郁后知后覺地說:“這才吃上?!?/br> “是啊,餓了快吃?!?/br> 又被將一軍,蒲郁徹底無話。好在老祖宗有“食不言”的規矩,不講話也無妨。 嘈雜的集市,炊煙裊裊,他們坐在一隅安靜地吃著面。吳祖清時?;叵肫疬@時候,像極了平凡日子里,最好的日子。 吃過早餐,吳祖清與蒲郁往回走,在巷口小攤買了些櫻桃與晚熟的柑橘。錢是吳祖清付的,他說:“一點心意,代我向張師傅問好?!?/br> 蒲郁堅持要把錢給他,他又說:“你是不是擔心我食言?不會的,等我這兩日忙完就帶你去吃館子?!?/br> “……哦,二哥這兩 日很忙嗎?” “有些事要處理?!?/br> “棘手嗎?” “是沒喂飽?小白貓喂飽了,就該一溜煙不見的?!?/br> 蒲郁提起水果袋子,告別的話也沒說,匆忙往施高塔路的石庫門弄堂去了。 一早要去的地方是商會辦公室,吳祖清到的時候,幾位理事、秘書圍坐著,已開始討論如何處理高教授一案。人來齊,唯獨馮會長不在。 明事理的馮會長的秘書招呼說:“吳先生,抱歉,沒有等你?!?/br> “是我來遲了?!眳亲媲迩飞?,同在場的人問好后,拉了張椅子坐在邊上。 在這兒只得這個待遇,椅子、茶水、點煙的柴火由他自己張羅。小小的利利商行入不了他們的眼,饒是經會長的引薦,交了高昂會費進來的也不被高看。關系戶,商會里頂多,輪不上小本生意。 只有各家的太太對他客氣些,可太太們青睞的,先生們尤嗤之以鼻。男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怖的。 “我看哪,高松文存心搗垮商會,這么大的帽子扣上來,我們如何擔得起??!” “就是,為了瞞黑賬,把高會計打成赤-色分子,商會成了什么,我們成了什么?” “那小子不是赤-色分子,怎么會被秘密警察盯上的?我聽說當時戲院去了好一幫人,除了秘密警察,誰殺人這么大陣仗!” “哎呀哎呀……別吵了,高會計是不是赤-色分子不重要,他不是也得是了,不然這件事怎么了結?眼下要緊的,是讓他老子高松文登一份公告,澄清誤會?!?/br> “酒會上高松文都開槍了的呀,你讓他承認是誤會,承認兒子是赤-色分子,哦!莫非我們給一筆錢,他就承認了?” “依我看,這事還得讓馮會長出面?!?/br> “是嘛,簍子是馮會長捅出來的,會長要有擔當不是?” 吳祖清聽他們爭論,把玩手中細長的白玉脂過濾煙桿。半嵌在其中的煙卷燃著星火,縹緲煙霧。 許是發現還有這么個未發表言論的人,茂安船運的孫董事說:“吳先生,不知你有何意?” 吳祖清說:“涉及商會舊事,在下沒參與過,不好有意見?!?/br> “你既然進了商會,就是我們一份子,有想法只管說嚜?!?/br> “是啊,吳先生,窩藏赤-色分子,事關商會存亡,是出力的時候?!?/br> 這些人,各個扣得一手高帽子。 指尖撫過白玉脂煙桿,挑起來往下撻,一截煙灰輕輕落入玻璃煙盞中。吳祖清平緩道:“解鈴還須系鈴人,直觀上看事情是高教授引起的,那么還要從他入手?!?/br> 有人急忙道:“不能的呀,都講了行不通的!你看……” 耐心等他一堆啰嗦完,吳祖清道:“讓高教授登報澄清自是行不通的,事情成了這個局面,要做只得做絕?!?/br> 人們面面相覷,孫董事其實會意了,還是裝模作樣地說:“恕我等愚鈍了,吳先生不妨直說?!?/br> 老狐貍,假謙虛,實則不想說出來被指摘。 吳祖清心下笑笑,面上不顯,“高教授被洋巡捕帶走,肯定要錄口供的。各位先生都是有門路的,能拿到巡捕房的口供吧?” “你是說……篡改口供?” “這……” 議論紛紛。 馮會長的秘書第一個表示支持,“恐怕只有這個主意行得通了?!?/br> 孫董事沉吟片刻,點頭道:“沒法子的事,看來只能這么做了?!?/br> 而后附和的人愈來愈多,有人問:“誰來辦這個事?” 嘀咕聲再起,提到李副會長有門路。 李副會長不得不開口道:“這樣吧,我同警務處那邊打聲招呼,你們哪個跑一趟? ” 馮會長的秘書說:“這事由吳先生提出來,就由吳先生同我去,吳先生意下如何?” 吳祖清拱手道:“為商會出力是應當的?!?/br> 商會催得急,晌午一過,吳祖清二人就將事情辦妥了??蓱z高教授還在拘留中,渾然不覺。 “高松文教授畢竟是會長昔日舊友,會長應該不想傷害友人的,之后保釋高教授等瑣事,還要再勞煩吳先生了?!泵貢f。 吳祖清面露難色,最終應承下來,還說:“馮會長臥病,我許是不得空去探望了,還請哥兒幫我解釋一二?!?/br> “自然的,自然的?!?/br> 為免保釋過程生出麻煩,秘書還介紹了一位訟師。辦完利利商行的日常要務,吳祖清去事務所見訟師。 這位訟師常幫商會各位處理官司,知道大大小小不少腌臜事。談完高教授的案子,同吳祖清說個沒完。訟師嘴皮子快,卻是有職業cao守的,講的都是上了公堂、登了報的事情。 訟師講得有趣,吳祖清聽得過癮。倒不是對這些陳年舊事真有興趣,而是由此多少了解到商會里面各人的處事方式。聯系他們在早上會談的表現,對各中親疏、派系,有了些許了結。 目前有三方最為明顯的派系,商會馮會長、李副會長、茂安船運孫董事。勢力幾乎持平,呈穩固三角。不過似乎孫董事最為籠絡人心。在高教授一案后,原先跟隨馮會長的一些人,有投向孫董事的傾向。 離開事務所,吳祖清手里多了盒什錦糖果。彩漆鐵盒上繪了丘比特,臉頰兩團粉,看著尤其可愛。 也罷,整日奔波下來,該去尋那兒早上被他惹惱了的貓兒了。 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