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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很懂少年在說些什么。但他的確是不會叫的。他向來安靜,哪怕在孩子們集體撒瘋,學著動物對著窗外的月光喊叫時,他也只是抱膝靜坐在一邊,觀察著他們。現在,“一”就用這種澄澈得不像人類的眼睛盯著少年看。少年沉吟片刻,在儲物囊里摸了摸,摸出了一枚酥糖,塞在了“一”的掌心。“一”拿著糖,把玩一會兒,又抬頭看向少年。少年做了個往嘴里放的動作,“一”就把還裹著厚紙的糖果整個往口中塞去。少年哎了一聲,眼疾手快地攔下了他的動作,托著下巴凝思一會兒,自己又拿了一顆一模一樣的酥糖,剝下糖紙。“一”懵懂地照做。少年把撥開的糖舉起來,湊到唇邊,舔了一下糖果。“一”也拿舌尖輕輕點著糖果,嘗出了一股異常特別的味道,只覺口舌生津,甜香美味。不用少年再教,他就小野獸一樣,小口小口地舔起糖來。少年見“一”確實乖巧聽話,就揉了揉他柔軟的額發,新取了一條縹色腰帶,三下五除二扎出一把利落勁瘦的腰身來,按一按腰間佩劍,又對“一”露出叫人目眩神迷的燦爛一笑,把自己手中的糖凌空一拋,張嘴咬住,旋即大步邁向火勢將熄的村落。后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一”才明白,在他一點點吃著糖等少年回來時,少年在那個小村落里做出了什么驚世駭俗的事情。少年并沒有急著回到山村。他躲在暗處,凝神聚氣,以傳音之術,將洪鐘似的“神諭”傳遍山間:“吾民吾子,吾之神力,已有大成,區區小兒,已不足資修,需得三十成年精壯漢子,每年上供,如往常之法獻祭,吾方可保汝等太平長安。此次降火,是對汝等不遵指示的一次教訓?!?/br>這十幾年來,“神”向來是將“神諭”傳達廟祝,再由廟祝傳達給眾人。許多山民是第一次聽到神的聲音,一時間又是驚駭又是莫名,一張張被煙熏得漆黑的臉彼此張望著。他們不解得很,他們分明每年上供,為什么神會突然翻臉,縱火燒房?“神”似是知道他們的疑惑,悠然道:“吾已知會過廟祝,難道不是汝等與之串通,打算糊弄了事?”廟祝驚駭欲死,不及分辯,便被因為痛失家財而憤怒莫名的山民包圍起來。山民揮起草耙鋤頭,將廟祝砸翻在地,廟祝瞬間頭破血流,倒在地上哀哀呻·吟。而“神”降下的寥寥數語和滔天大火,也勾起了眾山民的對“神”的疑惑。這些讀書極少的山民,思路向來是直來直去的:先前,他們只要每年獻祭孩子,就能得到豐收,這自是一筆合算的買賣,畢竟對他們來說,小崽子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孩子不會為自己申辯抗議,即使想要反抗,也是軟弱無力、勢單力孤。但要是每年獻祭割喉三十名男子,情況就有些不同了。在場的成年男子驚悸難言,腦中浮現出了自神祭開始,數十年來都沒能浮現出的疑問:……這到底是個什么“神”?事實是,一旦災禍落到自己頭上,人就容易開始犯嘀咕。氣若游絲的廟祝又被山民們揪起來質問,逼問“神”的來歷。這人不過是略讀過些書,連酸秀才都算不上,被“神”選中,只是因為他通些文字,又曉得聽話。他養尊處優地被村人供養多時,皮嬌rou貴,吃了兩下打就哭爹喊娘,擺著手哭說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山民們更加憤怒,只覺自己被愚弄了,又怕其他人向“神”妥協,到頭來讓割喉獻祭的災禍落到自己頭上,個個踴躍異常,綽起農具,直奔神廟,一頓打砸。泥金滿地,神骨成灰。看著滿地剝落的彩漆,破碎的泥顱,聽到內室里被囚禁的孩童們恐慌的尖叫,那些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的人才漸漸意識到,情況不妙。旁的不說,這“神”的神力可是真的。他們砸了“神”的金身,一旦招致報復……也有幾個愣頭青叫嚷著它若是敢來就讓它好看,但多數人心中生怖,踩著一地狼藉,滿面呆滯,臉色鐵青。眾人正惶惶不安間,忽然聽得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廟外響起:“勞駕,請問……”上百把長長短短的農具對準了門口,誰想來者竟是一名弱質風流、體態纖瘦的少年,頭戴冪籬,看不清面目。有大膽的喝問一聲:“是誰?別他媽的裝神弄鬼!”少年落落大方,掀開了頭上的冪籬黑紗:“各位叔伯,我乃是一名游方道士,途徑貴寶地,眼見山上濃煙滾滾,似有魔物作祟,我便上山來查看一二,多有打擾……”人總是難免先敬羅衣后敬人,更何況眼前少年生得清貴端莊,一副大家之子的作派,比那虛無縹緲、從未謀面的吃人邪神更像仙人臨世。一瞧到他的臉,山民瞬間打消了疑慮,又聽到他是道士,更是久旱逢甘霖一般,將他團團圍住,一五一十地將前因后果道來,求“小神仙”出手襄助。在村落中公然縱火的犯人分明就在眼前,山民們卻渾然不覺。少年聽得仔細,不時煞有介事地點頭,修養十足。聽完后,他環視涕泗橫流的山民,按劍俯身,施了一禮:“風陵常伯寧,愿為各位排憂解難?!?/br>不多時,外間黃沙走石,狂響成一片,似是天公暴怒,天空燁燁震電,不寧不令。原本打算后半夜來享用珍饈的“邪神”,察覺神廟被毀,震怒不已,前來算賬,誰想撥了云頭,眼見山中房屋傾頹,滿目瘡痍,不禁先呆了一呆。村中不聞人語,靜如靈堂。只有一個縹衣白衫的少年,坐在仍有祭火燃燒的祭臺之上,在靜靜用他的“圣水”拭劍。魔物從黑霧中走出,形貌是一個健壯孔武的男子,周身魔氣赫赫,常人不可見,但道門之人一望便知。看清來人裝束樣貌,魔物環視四周,確定并無其他修士,便桀桀怪笑一聲:“哦,風陵現如今已衰弱至此,要派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來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