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了門，趕緊將殷澤讓進屋，回身去拉跪在地上想睡覺的黑坨子。

自一年前殷澤把自己從地府里撈出來，他們兄弟倆的關系著實緩和許多，任蘇老六心里再介意小時候的事情，一想起那日殷澤忽然出現的身影，蘇老六就恨不起來。

“山上那間別墅修好了，這鑰匙給你，搬過去，過年也暖和些?！?/br>
殷澤從兜里拿出兩把鑰匙，放在桌子上。

蘇老六好容易把黑坨子扔在外屋的沙發上，回身看了看那桌子上明晃晃的鑰匙，搓了搓手。

殷澤說的別墅，就是之前被自己毀掉所有墻的那座。

這一年來，殷澤也沒少給他安排住處，都被他一一拒絕了，如今忽然提起這座別墅，蘇老六心里有些打鼓。

他也說不清心里對殷澤是個什么想法，總是哪里怪怪的，既不恨他，卻也不想再回到以前去。

面對殷澤林林總總的照顧示好，蘇老六說不出的心虛。

“我這兒住的挺好的，不用搬了”，蘇老六找出一條毯子，給呼著鼻涕泡的黑坨子蓋上，別著臉不敢看殷澤，燒水開暖爐，不停地找事兒做。

“你拿著鑰匙，什么時候住，隨你”，殷澤站在屋中，左右看了看，又說道：“哥，我走了?！?/br>
蘇老六這才忽然抬起頭來，急急說道：“這就走了，冷風里站了那么久，喝點熱水，水馬上好?！?/br>
殷澤笑了笑，低頭扶了下眼鏡，抬起臉來望著蘇老六，面色溫潤，輕聲道：“我要回鎮子去，今晚就走，年關事忙?！?/br>
陰陽交替，新舊更迭之際，最是鬼魅妖邪猖獗，殷家鎮自建立起，族長便是要坐鎮年關的。

殷澤先前提過一次，想讓蘇老六跟自己回去過年，被蘇老六無聲拒絕后，也沒再提。

當年蘇老六被趕出殷家鎮，族譜上除了名，如今回去，族人必定好奇，只怕要問東問西，真正的原因雖然沒有外人知曉，可畢竟是他們兄弟之間的一根刺，他倆誰都不想再翻出來。

殷澤雖然心疼蘇老六自己一個人過年，卻也怕蘇老六記恨過去那些事兒，便狠下心往外走。

臨出門，忽然回頭對來相送的蘇老六說道：“那個何榮寶，我叫人送他回家吧?！?/br>
何榮寶就是屋里睡的鼾聲四起的黑坨子。

蘇老六擺擺手，說是沙發上湊合湊合不打緊。

殷澤點點頭，這才離去。

番外～

3.

到了除夕那一天，蘇老六才知道一個人過年的尷尬。

街上到處都是熱熱鬧鬧的氣氛，蘇老六一個人買了些熟食零嘴，窩在昏暗冰冷的小鋪子里，只等著春晚開始。

春聯沒買，福字也懶得貼，鞭炮更是多余，左右一個人，混過去便是。

除了黑坨子之外，也沒少有其他朋友相邀，可蘇老六覺得麻煩。

他怕別人問起那個夜叉哪里去了。

孫婆子的鋪子暖氣差，門窗又漏風，以前跟孫婆子擠在一起，還不覺得這么冰冷，如今一個人窩在床上，聽著街上的噪雜聲，份外覺得孤清。

蘇老六打了一會兒游戲，游戲里的線上玩家倒是挺多的，小孩子年輕人這天都被關在家里，手機定然是不離身，一群人在頻道里噓寒問暖，蘇老六跟幾個平時的好友聊了一會兒，別人問到他這一年哪里去了，怎么鮮少上線，蘇老六一看，立即把游戲關掉，下線躲著了。

太沒意思了，這節日趕緊過去吧。

團圓的節日，對別人來說是種幸福，可對蘇老六這樣的孤家寡人來說，是種煎熬。

他躺在床上，不停地跟自己說，世上不只他一個人這么慘，肯定有很多人與他一樣，都是一個人過年的。

想到這里，殷澤的臉頓時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他的弟弟跟他是一樣的，雖然族里拐著彎都帶著親，平日里叔叔伯伯叫的順，但關起門來，殷澤也是一個人。

蘇老六想著想著，心里就難受起來，在厚厚的棉被里翻了幾個身，怎么都不舒服，只覺得那被子壓的沉纏著腰，加上心里酸楚，一并爆發出來，索性一猛子踹開棉被，拿起羽絨服便跑出門去。

便是直奔殷澤那座別墅去了。

即使是一個人，也要好好地過下去，吃的好睡得好，才不虧待自己，大過年的，住別墅爽一爽。

假裝自己是個孤獨的有錢人是也。

蘇老六興致沖沖到了那別墅，看著門口溫暖的燈光，心里才有了些安慰。

依舊是落地的玻璃窗，屋里家具一應具全，一看就是挑好的擺置，即便沒人，暖氣開的也足。

蘇老六在那雪白的毛絨地毯上打了個滾兒，望著窗外翻滾的海浪，美麗的濱城，聽著電視里喜氣洋洋的鑼鼓喧天，覺得自己的決定對極了。

正抽著煙看電視，忽然電話響了，蘇老六一聽黑坨子那嘹亮的嗓門，以為要拜年。

“六爺！我回濱城啦！”黑坨子在那邊扯著嗓子喊，應該是還在高速路上。

“嚯！”蘇老六一下來了精神，黑坨子回濱城，代表他不用自己一個人苦熬了：“你不是回家去了么？你爹媽能讓你回來？”

“我老家墻被豬拱了！現在漏風，沒法住了！我就帶我爹媽回城過年！你收拾收拾！來我家吃餃子！殺豬菜！”

黑坨子說的哭笑不得，蘇老六聽的喜上眉梢，直接讓黑坨子帶爹媽往別墅來，別擠他那個破一室一廳去，黑坨子當然不跟蘇老六客氣，欣然應允。

蘇老六放下電話，滿屋子蹦跶。

冬日的夜幕來的早，他把所有屋子的燈都打開，明晃晃亮堂堂，忽然覺得心里滿滿當當，都是充實和開心。

番外～

4.

見到黑坨子的父母，蘇老六才知道黑坨子沒騙他。

黑坨子這長相竟是有福的，因為隨他媽。

黑坨子的媽儼然是家里一把手的作派，方方的臉黑里透紅，身材健壯，一雙杏眼跟黑坨子如出一轍，一進門就扯開嗓門，高度贊揚了這座別墅的豪氣和蘇老六平日對黑坨子的照顧，繼而使喚黑坨子將車上的菜rou扛下來，迅速摸清了廚房的使用方法，便甩開膀子剁蔥拍蒜，腌rou調餡，萬萬不能誤了晚上的頭等大事，看春晚。

黑坨子的爸爸倒是拘謹的很，細眉耷眼，生的也矮小，只愛勾著背，一進這大別墅有些氣短，生怕弄臟弄壞了賠不起，鞋也扔在門外不敢拿進來，沙發挨著邊坐，待一會兒還要出去抽煙，害怕旱煙渣渣掉在地毯上，好歹讓蘇老六拖住了，一老一小盤腿窩在沙發上，人手一個煙灰缸，黑爸才放開些手腳。

黑坨子做的一手好菜，跟mama同開兩灶，蘇老六和黑爸剝蒜摘菜，屋子里當當當切菜聲不斷，鍋碗瓢碰碰撞，油煙鑊氣彌漫，聞著醬香酸甜味涌入鼻腔，蘇老六瞬間感動地想哭。

一生索求，不過人間煙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