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51
七歲的他也下車, 跟著一起推。稚童細嫩的掌心陷進車轅里, 不一會就破了皮。他不敢吭聲, 生怕受到責罵。 那日的地面也是松軟的,流沙一般, 陷進去就拔不出來。烏嘟嘟蹭了一腿泥水,順著褻褲往下淌,腿脹得生疼。 議事廳飄搖的火光刺進眼睛里時, 趙澤也終于醒過神, 從濕噠噠的回憶中掙脫出來。 有些事好像早就在漫長的時光里被忘得一干二凈。但冷不丁想起時,他才明白它們一直跟著他,如影隨形。 此時殿中。 措侖正在臺前立著, 把玩一柄開了刃的短刀。刀在修長指間旋轉出了銀色的花, 而少年面上平靜,看不出情緒。 若不是趙澤親眼看到殿中尚未收拾的一片狼藉,幾乎覺得對方叫他來是要噓寒問暖的。 “你坐?!?/br> 措侖熟練停手, 用刀尖指了指下手位的氈墊,干脆的示意情敵落座。 趙澤端起萬分小心,依言坐了下去。 “不知陛下深夜邀臣前來,是為何事?”男人問的溫文爾雅,有意把眼神避開閃光的刀鋒。 “沒什么事情,咱們聊聊?!贝雭龅暤?,打量起趙澤三月煙柳一般的俊臉。 對于要聊什么,趙澤心里明鏡一般。聯想起少年吟出的詩,加上對方審視的目光,大抵話題是逃不開南平了。 于是他故意不開口,擎等對方先出手。 少年果然耐不住,沉聲問道:“趙大人年紀也不小了,為什么一直沒娶親?” 趙澤一時愣住。他縱然是想過對方會為難自己,也沒想到是這么個開誠布公的架勢。連彎子都不繞,直奔主題。 “臣一心侍主,事業未立,不敢成親?!蹦腥送A似?,溫聲道。 少年覺得稀奇:“東齊人不是先成家再立業么?怎么到你這兒還反過來了?” 趙澤面上肅然,保持沉默。 “是不敢成親,還是心有所屬、不想娶旁人?”措侖步步緊逼。 男人笑笑,語氣平靜:“都是?!?/br> 兩個字落在地上,恨不得在青石上砸出個坑。 他見少年久久沒有出聲,便又道:“陛下大半夜叫臣過來,就是為了詢問臣的私事么?” 話音剛落,耳旁突然響起異動。 錚—— 卻是措侖把短刀用力插進案臺,刀尖隱沒在木頭里,發出金屬撞擊的鳴動。 “先前你是什么心思,我不管,也管不著。今天我就一句話,放在這兒?!鄙倌昝鏌o表情,隨手掃凈刀鋒劈開的木屑,“南平這個人,你這輩子是想都別想了?!?/br> 趙澤心里倒是定了神,如今的形式和他先前料想的相差無二。既然少年一上來沒有治他的罪,那便不是要用私刑。無非是話不投機,打一場罷了。 若論rou搏他是定然打不過措侖的,更何況他壓根沒有準備見血的打算——誰要和這個蠻子動手! 不過能讓堂堂一邦之主失了心智,說出這番威脅的混賬話,倒意味著有些事情可以一試。 于是趙澤思慮片刻,溫聲問道:“陛下可知,這世上什么最難得么?” 措侖把一雙淺眸抬起,望向他。 “不是土地,不是黃金,不是馬匹?!壁w澤慢條斯理道,“是人心?!?/br> “人心難得,是因為來之不易,到手卻易變?!彼m道,“一個護不住,就是金丹入土,兩手皆空?!?/br> 措侖越聽越覺得灰心:若論說道理,自己說不過他。什么金丹什么入土的,啰嗦極了。 可南平偏偏喜歡就這個滿口道理的白凈書生,若是直接殺了或者趕跑趙澤,她怕是再也不會理自己了。 他嘴里全是揮散不去的苦味,好像膽汁逆行,從津液里涌出。 而這廂趙澤再開口時,有了循循善誘的意味:“陛下的心思,臣略知一二,倒也不是無計可施的死結?!?/br> 措侖微怔,看向他,似乎提起了興致:“你說?!?/br> “一個相位,換一顆真心。陛下要不要呢?” 男人見少年的表情有些茫然,便耐下性子解釋起來:“南平殿下對我是幼時之誼,這份心看似堅定,但凡事至剛則易折。我有鴻鵠志,奈何薄土命。若陛下助我于東齊高升一步,我自然傾力助陛下得償所愿?!?/br> 這番話說完,趙澤心里騰起別樣滋味——至剛則易折,與其是說與措侖的,不如是說與自己聽。 他看著南平長大,清清楚楚見證她一雙妙目全系在自己身上。他也不是沒做過年少悸動的夢,午夜夢回時心里全是南平那道瘦削的影子,幻想著有朝一日自己能夠迎娶公主,坐上駙馬之位。 但德宗的一道旨意,輕而易舉的擊破了自己的癡心妄想。心愛的女人遠嫁萬里之外,朝堂上多少人看著,他卻連哭都不能哭,只能歡天喜地,只能額手稱慶。 沒有這個命,不該他的,便是留也留不住。 既然做不了駙馬,若能得異邦君主相助,回東齊做個丞相也好。 如同六七歲時趙澤推車淋了雨,高燒不退,差點過去半條命。后來頭懸梁錐刺股、熬燈苦讀,為的就是他日平步青云,人人恭稱他一句“趙大人”。 ——只要站的夠高,就再也不會在下雨天,踩進泥里。 而面對趙澤的推心置腹,措侖半晌未應聲。少年若有所思,似是動心了。 “權當做個你知我知的交易?!蹦腥诉m時添了把柴,讓火燒得更旺些,“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措侖終于回神,凝視他,然后低聲復述:“交易?” “是……” 趙澤沒能繼續說下去。 因為短刀被措侖從臺上抽了出來,刀鋒抵在了他的頸子上。 “既然趙大人這么愛講道理,那我也給你講個道理,怎樣?”少年問道。 不從就是一刀入喉,所以男人只能眨了眨眼,以示同意。 “我們雪域人也做交易。以物換物,馬匹換絲綢,氈布換茶酒?!贝雭龅暤?,“但南平是人,沒有東西能換她。懂么?” 說完他手腕微用力,利刃蹭破男人脖間油皮,殷紅的血緩緩溢出。 趙澤忍痛,咬牙從嘴里擠出幾個字:“兩邦交好,不殺使節?!?/br> 措侖輕笑出聲:“趙大人心思如此縝密,來之前沒打聽好么?我不是我哥哥,我最討厭規矩和禮節?!?/br> 冷汗從趙澤額間冒出來,呼吸愈發沉重,帶出一股血腥氣,臉憋得通紅。 良久,少年松開了他。 趙澤捂著受傷的喉嚨,跌跌撞撞往后退去。 “我這回不殺你,你也收起這些烏七八糟的心眼?!贝雭鼍娴?,“給我離南平遠點?!?/br> 若是常人,應該早已跪地求饒,接連應聲。 但趙澤并非常人。 他喘息片刻后,便收斂了懼意,重回一派清